第五节 圣婴(上)(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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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梦境中拾级而下。粗朴的旋转楼梯沿着石壁盘旋而下,直插幽暗的地底。单调的脚步声在这座无尽的竖穴中回荡,逐渐变成一种怪异的和声,仿佛有无数的影子也学着她的步伐,在一同行走。
越是向下,她感觉到黑暗在变得浓郁,原本平整的石阶也逐渐粗糙狭窄,让她不得不扶住石壁,以免发生意外。
她不知在这里走了多久。
石道仍在令人不安地收紧,空气沉重凝滞仿佛能带走呼吸。她完全浸没在黑暗中了,只得用手脚的触觉辅助前进。就在她几乎要停止的时候,摸到了一扇石门的边缘。
石梯终于到底了。令她惊异的是,这扇古旧的门上也有铭牌。她摸索了一阵,发觉铭牌上隐约刻着两个字:“界舒”。
“界舒……?”
她念出后一个字,仿佛送出一句叹息。
这名字散发着古老的意味。虽然心中有所触动,却从未在传世歌篇中读过。人世不见也就罢了,为何鬼族三大诗篇中也没有记载?怀着困惑,她费力将门推开。这扇关闭许久的石门不太情愿地发出低沉的摩擦声。
她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界舒”这二字是以何种文字书写的,就认读了出来。这是她从未接触过的语言。
她感到后颈生凉,立即退回去,想要再次确认这种文字的写法。
然而这次,铭牌上的字变成了“界忧”。
与“界舒”给她的感受不同,无形的寒意攀上她的指尖。难道是走岔了路?但是她能肯定,此处地穴中并没有其他的道路。
她没有再返回确认“界忧”二字,推门而入。门内是一条幽暗的石道,她快步走了起来,却没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远处传来的一阵锁链拖曳的细碎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锁在了这石道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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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没有料到,青池的“心动”并不是说过就算的,她不仅没有忘记,还展开了各项剧烈行动。
初见九寰之后,青池一改昼伏夜出的作息,每日早起到灵山前院占座,只为在九寰的研讨会上坐到前排的好位置。这就导致零的休眠时间也急剧缩短,天不亮就会被拖出来扮演影子。
讲坛的常客黎琊非常诡谲地发现,本届著名摸鱼学生青池竟然来得比他还早,比他听讲更专注,甚至记笔记的劲头比他更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使黎琊备受激励,感叹人人皆有好学之心。
令黎琊惊叹的记录能力,实际来自无常市培训中的速记和暗记训练,不仅快速高效,且手段多样。她只求记得全面,不求重点,纸张消耗巨大。纸不够用时,便能用随手的树皮、叶片代替,最终整理出来的讲稿竟比黎琊的更加详实,甚至论坛后常与黎琊一起探讨个中难点。起初银夕还有兴致与青池一起去听讲,然而青池醉心于记笔记,完全无瑕顾她,令她大大扫兴。于是九寰也成为了黎琊之后,银夕的黑名单重点成员。
与之相对的,是青池的踩线成绩开始了突飞猛进。她本身有诗篇的基础,加上九寰的诘问和释读,思绪骤然清晰明朗,学习事半功倍。咸鱼转性这件事也吓到了授课的教工,以为青池是真的决心要跟宋执先生学习歌史了。
“没错,爱好使人充实。”青池回答,“做人果真大有讲究。”
白日中的九寰,没有那夜惊鸿一现的神秘莫测,更像令人心折神往的大贤者。青池也是听讲之后才发现,不少观众赶来并非为了辨理,只为一睹其风貌。九寰深邃的面孔上永远浮着完满的笑意,他不会对任何一人特殊照顾,却能让所有人觉得备受照拂,仿佛此人的言语是专为自己而设。
九寰的理论似乎自成体系,又能与他们所学平滑地衔接。他也从不会轻看任何一个问题,相比答案,他更在意人们的困惑。
于是平日课堂里打盹的青池也敢当众发言了。
“请问先生,世界的基本法则是什么呢?”
九寰含笑请她坐下,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展开了讨论。
“是灵气的交换。”有人答道,“有灵气运转方能驱使万物。”
“不对,世间不止有灵气。基础法则应该是识界的‘真言’,凡是真言必能成为现实。”
在场众人热闹交流一番,便会自然淡去,等待正主的总结。九寰的声音并不洪亮,低沉却有穿透力。一言一语,仿佛都能敲打入人心。
“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但我可以简单地回答一下。”九寰含笑看着青池,依然风度十足,但这笑意与对待其他学生并无差别,仿佛他们之间不存在那个夜晚闯入的冲突和因缘。
“世界的变化,依靠语言与物质的交换,这种交换原本是绝对的平衡;但是在识界与物界的分离之下,物质交换的过程会产生不同层次的损耗,识界越是向物界贴近,世界的‘秩序’也会逐渐消解。既平衡,又消损,便是这个世界的基本法则。”
九寰的回答使得黎琊暗自心惊,这样透彻的思考角度说,作为主祭也不为过,然而九寰却只是一介从未修习过的凡人。
九寰来与零对弈的时间没有规律,但多在日落之后。青池并不知道他是如何穿过灵山结界的,但是在这人面前,或许很多事情并不存在“不可能”。对弈时他会收敛白日和煦的笑意和魅力,但深渊般的浩瀚,反而更令青池觉得更加接近他。九寰并不介意扫帚棚的破旧,或者说,他所在意的是更加本质的问题。
然而对面的零并没有好脸色。他对九寰始终抱有莫名的敌意。被迫与九寰的对局,从来不会超过九步,棋局便会以胜负或和棋中止。一开始青池以为是巧合,尤其第一局零便在九步告负,还曾被青池嘲笑过。随着对局增多,九步依然不变,她才明白这是罕见的控局能力。
胜负之外,更加恐怖的是零拥有终结棋局的能力,他仿佛在九寰面前设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九寰心知肚明,却从不气恼,依然如约而来。
此时如果小青没有晚班,便会在一旁,专心致志地——整理九寰的讲稿,遇到问题还会当场请教订正。至于九寰就在她屋内对弈的现状,她仿佛并不在意。
“先生,上午你所讲的‘相悖之路’这一段,我不太明白。”
“凡事常有两条相反的路,令人难以抉择。”九寰耐心相解,倒是少女低头记录,毫无遐思。“人们困惑,是因为不知道这两条相反的,本是同一条路。”
九寰心眼澄明,比青池更明白她的意趣所在,他本就被世人的善意与爱慕所包围。但是青池逐渐舍本逐末的反常行为,竟然也引起了九寰的些许兴趣。他偏头看向角落的少女,少女在屋中收拾出仅有的一块净地让给他们对弈,自己却蹲在木桶上,就着烛光整理讲座记录。
“——哒”,零重一落子,朗声道,“劫渡。”
“劫渡”是结棋的一种。这次他们交手未及九步,零就提前结局。九寰回首,看到零有些阴沉的神色,也是意料之中。
“这是何种棋步?好像从未见过。”
零毫不客气地冷笑,“棋步何止千万,你回去定能翻到。”言下之意,便是逐客了。
“也对,既然棋步千万,何必对一步过于纠结。”九寰很大度地又瞥了一眼奋笔疾书的青池。她本人完全没注意到九寰与零的小摩擦。
“既然拥有棋步千万,”零淡淡挑眉,“何必去招惹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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