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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渡棋行道(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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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渡棋行道

明月越过满城的烟霞繁华,映在高墙狭巷上,仿佛一地霜雪。www.dizhu.org

被这片澄净的月色一打,青池忽然觉得之前缠绕的一些念头变得清明了。

她暂时将那焚香木的线索搁置,看向不远处的院墙。

细瘦的一双脚还在那树杈下晃荡,上身却隐没在萧疏的叶影中,看不真切。但青池知道,那脚踝上挂着一串特殊的铃铛。

她没有多想,转身便跑了过去。

青池在院墙之下,望着那个影子,舌尖抵住下颚。她想要喊出那个名字,但是在他们相望的那一瞬间,脚的主人仿佛也察觉了她。青池并没有看到他表情的变化,但她冥冥之中就是知道。

而他像鹤一般从树上急急坠了下去。

青池瞬间感到一丝诧异,难道是她的直觉出了错,这并不是零吗?如果不是,为何见她便走?如果是,为何会在这深宅大院中驻留?

她不再多想,凝神运气,轻巧一跃翻过了高墙。

墙内花木扶疏,却是另一派景致。换作以往,青池一定乐意游玩一番,但是那个疑似是零的背影在前方的幽径一晃,消失了。

青池无心赏玩,发力跟上,一路穿过了一片绕湖的清幽长廊,几座别院。那影子移动得不太快,让她刚好能够跟上;却也不太慢,让她无从判断身份。

她的脚步已经足够轻,但是前方的影子仿佛根本不需落地,只是在人世低低拂过。

她越向前跟进,越发现这宅院路径并不简单,应该是设下了几重迷阵。如果没有人在前引路,贸然潜入极易被困住。

未几,她追到一栋二层楼阁附近。

楼阁四角吊着彻夜不息的灯烛。青池忽然收步。她已经听到几列人马向她围拢的脚步声。她这样一路行进,必然惊动了宅院的护卫,不可能像来时那样全身而退了。

她并不感到惊险,反而从迷障中清醒了过来。

仗着自己身法轻巧,她潜行惯了,却没当真直闯过大门大户,此刻才体会到世家宅邸的森严守卫。她只是脑一热就跟着追查了过来,却没有想过,能够大费周折处理那火葬工的幕后人,又与这片王公世家有所牵扯,即便真让她摸出了线索,恐怕自己也会凶多吉少。

这个回想使得她落了一层冷汗。那个酷似零身影的突然出现,真是偶然吗?

楼上传来帘子拂动的声音。青池敛神,眼下的场景也十分棘手,

只听一段清朗的声音传来。“时值深夜,阁下何故擅闯?若非阁下在‘客时’停在这门前,本府理应将你当场格杀。”

这人声线年轻,气势却不输当家。数十位护卫随即从不远处现身。青池知道此人所言不假,心绪却镇定下来,扬声答道,“深夜叨扰,实属意外。我只是在贵府看到故人身影,一时情急跟了进来。”

楼上那人似乎也被她的厚颜直言惊到了,随后轻笑一声,返身提着一个人走出了栏杆。

青池这下看清了楼上主人,明月之下正是一位清隽少年,白衣冠玉,煞是风流俊俏。青池的审美水平介于人鬼之间,一直不太在意形貌,这下才算明白了零总挂在嘴边的“好看”是怎么一回事。但形势容不得她细看,因为那少年公子手中提着的人正是她一路追着的零!

零有哪里不一样了。并不是视觉上的变化。月光对于她的视力来说已经足够明亮,但某种朦胧阻碍着她下达最终的判定。

零换了一身衣服,那是一套略有些长的灰色衣衫,乍一看比之前的破旧米袋像样了许多。他也终于放弃了那顶纸糊的帽子,却不死心地顶着一个竹篮。

一身正经的衣物配上那个竹篮,更加显得不伦不类。

“你找寻的可是这位?”少年将零晃了晃,看到青池脸上闪过她平生最复杂的一套神色后,竟然当楼笑了。

少年公子这一笑,青池感到四下的护卫也放松了许多,仿佛不再把她当作敌人。零挣扎了一番,才被放下,便听少年揶揄道,“你到底欠了多少人的钱?让人不惜半夜闯我府上追债?”

青池茫然地四下环顾,发现护卫和侍从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自己,并且幸灾乐祸地笑着零。

但是高楼上的零却遥遥地向她递了个神色。青池一瞬间便懂了,却说不出自己懂了什么。

她扮出几分真真假假的怒意,“没错,我正是来讨债的!今天结不清,我就不走了。”

青池不是擅长伪装的人,但此刻确实也有几分情绪。这些时日她心底一直怀疑,零只是自己地下孤独黯淡生活中的一种臆想,如今却看他像个玩笑似的大喇喇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她太习惯把零作为自己唯一的朋友,与世隔绝的鬼境曾经显得他们同气连枝。她从没想过零的世界,理应也有鲜活的另一面。

这身正经的衣服仿佛把他衬得更小、更陌生了。她甚至体味不到重逢的喜悦。那场分别之后,时间仿佛在他们身上流逝了不同的速度。但是当他脸上浮出惯常的狡黠时,青池又能肯定,这就是他,她曾经唯一的同伴。

少年公子倚栏,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月辉。他有些调笑地看着零,“看看你惹出来的好事,连小姑娘都不放过。”

零很配合地做出夸张的心虚表情,垂下了头,“看来这次是躲不过了。”

公子展开手中的折扇,对楼下的青池朗朗道,“我乃是此处府邸的少主烛君,敢问姑娘名姓?”

“青池,”她答道,眼睛却瞥了一眼零。“我叫青池。”

“好,青池,被你追债的这位正是我府上客人,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不插手,但你若想将人带走,”少年眼波流转,“可要通过我这一关。”

青池身形不高,仰着头道,“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吧!”

“看来青姑娘并非本地人,还不知道我烛公子是何人。”他微微一笑,“若要得我首肯,先要与我对弈一局‘渡棋’。”

“对弈”这件事青池毫无经验,但她本性不愿半途而废。“对弈当然可以,但这事我从未做过,公子能从头教起吗?”

零在旁边嗤笑一声,对少年说:“亏你想得出来。你的棋力方圆横无敌手,许久无人愿意和你对弈。现在连个路过的都不放过,是手痒了吧。”

楼上公子被拆穿却也不怒,趁着月光打量着她。青池形貌并不出挑,一路奔波更显得风尘仆仆,眼神却纯挚坚定。“这你就不懂了,渡棋的奥妙不在于经验,一局一渡,一大渡便是一生。青池姑娘在‘客时’出现于棋阁之前,这一局不可避免。www.dizhu.org且进来吧。”

楼门洞开,从中走出二位小童,将青池引了进去。他们一边走,小童边说,“我家公子是当世‘渡棋’不二奇才,不说西国,怕是整个大陆都少有敌手,能与公子对阵,已是极大的福分,何况这第一局……”

青池囫囵听着,只觉心中疑问更多。“渡棋”她略有耳闻,是人世极为流行的一种棋类。这棋形如跳棋,二岸隔一水,渡棋的目标就是渡“河”。然而开局却无定式,根据棋士的生辰和下棋日期推算而成,所以相传渡棋也有卜算问天之能。

青池在这楼阁中走着,隐约感觉到一阵阴冷潮气,顿时止步。待她看清那来源是前方拐角处屏风上镶着的一块白色石子,心下大惊。

这是一块来自“地下”的石头。

这个认知让她留了心,才发现这棋阁的布置有些不同寻常。她慢慢走到楼上,愈发觉得不是巧合。

道路一转,她看到执扇而立的公子烛,和半身没在阴影中的零。灯光给公子烛增添了几分亲切。即便她不经世事,也知道大多数贵人自矜身份,不会如此随和地对待自己和零这样的平民。

烛公子却注意到了青池对四下的打量,“青池姑娘,你可是看出了什么?”

青池环顾一圈道,“我不擅说话,公子勿怪,”这种熟悉的森然氛围,某个念头仿佛幽深穴顶掠过的蝙蝠一般,从她脑海一闪而过。“这棋阁的设置,像是……一种地下河岸。”

公子合扇笑道,“你说的不错。不愧是缘时客人。”他兴致骤起,焕发出别样的热忱来。青池与零对过眼神,确认了这位公子根本是一位棋痴。

“‘幽界’为魂灵大限。此棋名为‘渡棋’,源自于人由生至死、最终在幽界渡过彼岸的过程。”烛公子开始讲解,“这栋棋阁便是棋局的延伸。原本一套正式的渡棋有许多仪式,今日时间紧迫,来不及演算生辰和开局,便略过罢。”

尽管这样说,青池仍被拖去沐浴洁净了一番,换上一套据说是专门对弈的棋服,才真正走进了内间棋室。

待青池与祝公子就位,两位仆从走入棋室,依次点燃了四周立着的十座烛台,然后吹熄了其他灯笼,只留中心的顶灯。

灯光透过笼纸,柔柔地投射在棋室正中的一面石桌上。一位棋童高举着一个圆台,十分庄重地走进来,放置在桌上。

青池难以相信这是渡棋仪式的简略版,说是简单的聚灵显魂阵也不为过,但是更让她惊讶的是石桌上的棋盘。

那圆台棋盘是透明的,面上刻着深深浅浅的痕迹,中间夹有一层水银似的液体,仿佛河川流淌。她甚至可以感受到棋盘上涌动着微妙的灵气。

霎时仿佛有一道反光投射入她记忆的深处。准确地说这并不是记忆,而是某种无从记忆的“常识”,她不知道何时经历过,但她就是“知道”。

这是一张真实幽界河流的翻版!

虽然记事以来只有一次打开过“那扇门”,“门”内的情景她也没有看清,说不上来这水台哪处具体对应幽界的地貌,但是她内心十分清楚,这种微缩形式的棋盘绝不是人类随意捏造的,而是源自一种非常古老的圣物。

她腾地起身,脱口而出,“这东西怎么会在人世!”

随后她才觉得不妥,但是话已说出,想向烛公子请罪,却不料对面公子不以为忤,还兴致高昂道,“这当然不是凡物,青池姑娘好眼力!普通棋楼可请不起这流动的水台。相传渡棋最初是神明之间消遣、推演所用。所渡之河,本身是以渡过冥河为原型。这水台也最接近渡棋的原始版本,生死轮换,气韵流转,乃是顶级棋局中最高的敬意。”

如果说方才夜色下的少年融融如月,此时一谈到渡棋,便焕若霞举。青池看着室内的烛火阵,心知烛君所言绝对不是夸张。她转头去看零,零却对他们之间的谈话毫无兴趣,在烛火的阴影中耷拉着眼。

之后,烛公子开始了一段冗长的讲解,大意是这“渡棋”象征凡人渡过冥河达到彼岸的过程,对弈者始发的此岸,便是对方的彼岸。其中步数走法无尽地繁琐,棋谱无尽地复杂;而且在这“水台”局中,对弈双方每三步便要转动一下圆盘,棋盘便如冥河一般发生相应的改变,走出的棋子也可能被退回。

“命格、时运、决断,在渡棋中缺一不可。渡棋局势瞬息万变,没有绝对的妙着,也没有绝人的死路,所以胜负与对弈者的秉性心境有莫大的关系。常言渡棋之中,确定对局者时胜负便定成局。”

青池顿时头大,豪情开始消退。她瞪了角落的零一眼,极其怀疑零是为了躲避下棋这个繁琐的流程,才将她引过来作为替身的。

旋即她忽然想到,这位烛公子不正是她寻找的标准世家吗?“这渡棋有如此神奇,还关系到人的命格?”

少年淡然地答,“那自然,渡棋是每位祭司的必修,只是我并不强调卜问结果罢了。与人对弈,如同命数相激,本身就精彩绝伦。”他又瞥了零一眼,“不过某些怕麻烦的人,不懂得其中趣味。”

“我只是一介新手,如何才算令你满意?”

少年微笑,“如你所见,这棋盘格局瞬息万变,新手与进阶也未必有很大区别。你若能在我手下走过五步,我便让你带他走。”

“只走五步么?”青池脑筋一转,“倘若我走了不止五步又如何?”

幽界行走这件事,她虽然记不住棋类的下法,却有种莫名的自信。她想堵这一把。

“哈哈,你倒是敢说。许多入门一年的棋手,前三步都被退回也不在少数。”

“那我们打个赌吧,倘若我走过了五步,而你又未达‘彼岸’,就给我一封西国总教部的荐帖,如何?”

少年不以为意,“第一局能与我对弈已是极大的机缘。若要我承认你值得推荐,除非你有自己的‘棋路’不可。要知道,痴迷渡棋者众,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没摸索出棋路来。”

青池闻言,心中一时巨震。

即便她集齐请帖,又如何,成功潜入藏经阁又如何。无常之世,命薄如纸。有股力量一直在催促她行走,可她并不知该往何处行,该如何走。

“这是你的第一盘,无需像市井人那样拼个死活,”少年正色道,“一套完整的棋谱,应当以双方的生辰、和现在的星位来推算,不过今日时间紧,演算完恐怕就要误了时辰。就让零作为缘人来挑一张吧。”

零这才回神,有些不情愿地挪动身子,从长长的袖口中探出一双手。

青池这才注意到,零有一双和他晦暗气质完全相悖的、钟灵毓秀的手,一望便令人心折。每一道骨节经络透过那层微微透明的皮肤,如山川地脉般匀称地起伏。阔大和生动之间,又显出奇异的微茫曼妙。仿佛漫不经心中,便能提点天机。

在她惊讶的时候,零已经在棋童呈上来的托盘中随意捏出一张薄纸。

少年将薄纸覆在圆台棋盘上,瞬间那棋谱仿佛活了一般,透过银色的光辉,川流不息。看得青池一时呆住了。

“竟是‘劫世千尘’!”少年喃喃,“前尘尽断,后事无名,百世当劫,缘则生灭。第一局便是这个谱子……”他掉头问零,“你到底欠她多少?给她选这么难的谱?”

零摆摆手,“阿烛,你可不知道,这家伙生起气来是会剁人的。”

少年沉吟片刻,“这谱子许久无人与我下过了,青池姑娘,实话说这个棋谱极其零碎累叠,变数也最多,饶是最有经验的棋手也会陷入困境。但既然是‘劫世千尘’,我便与你打这个赌吧!倘若你能在我手下走过五步,我就允许你带零走,并且给你推荐帖;倘若不行,你和零都要留下来作一年的棋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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