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2）

西营盘大大小小的街市里，就要数炳文舅舅的裁缝行最有生气。www.dizhu.org

那家铺子小巧得很，前头是待客的门面，挂着些女士旗袍，男士长衫，更多是应季的洋服款式。再往里走，中间隔出的地方恰好够顾客试衣。后间的工坊连通了另一侧街，里面规规整整地堆放着各式布匹裁具，倒也不显杂乱，一棵老榕树堵在门外，天阴或下雨屋内光线不好时，炳文舅舅心疼电费，恨不得拿剪刀断了那高大老树枝。

每当舅舅骂树挡路的时候，张灵诚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嘟嘴以示不满，在他的心里，这树就是他的朋友了。他今时不过十三岁，个头和球场上的中学生差不多，可以毫不费劲地爬上树干。他趴在上头，看近处拥挤的街，匆忙的行人，看远处的楼，楼后头的灰暗的水雾。

炳文舅舅爱笑又和善，附近的街坊即使不做新衣，他也不觉扫兴，反而热络地为他们量起身来，你来我往之间，带出欢笑一串。

“哎呀，陈太，这月竟瘦得厉害，我看那姑娘家的身段也未必及你。”。

“叔公啊，您老人家也心疼下后生吧，新做的衫又给你烫了个洞。”炳文舅舅半是抱怨半是心疼，却没有挪动步子，抱着三叔公的胳膊，看起来不知所措。

三叔公顺手摸出腰间的水烟袋，往炳文舅舅脑袋上一招呼，“行了，你个衰仔，哪里是心疼衫上的**，分明是在乎老子兜里那点小钱。”

与客人打交道这种事，张灵诚多半是做不来的。www.dizhu.org他像只害羞而敏感的小猫，躲在花哨的布料里，只敢竖起耳朵听大人们交谈。刚开始炳文舅舅说过他几次，嫌他性子小脸皮薄，让他跟隔壁眼镜店九岁的儿子学学，嘴甜，眼明，哄得了客。但后来，炳文舅舅也不说什么了，由着张灵诚的性子去。

因为他发现，街坊四邻似乎很喜欢和张灵诚没话找话，比如“阿诚，你怎么生得这么漂亮啊”，“阿诚，你穿裙子肯定也好看”，“阿诚，你帮我试试看。”不管新客老客，都喜欢逗逗他，要是那小子脸红了，一帮人是越看越喜欢，说话也越来越没着落。他的店，自阿诚来后，比以前还要热闹几分。

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阿诚不正是块听话又漂亮的活招牌吗？

这天，三五个打扮入时的女客踱着步子进了炳文裁缝铺，说是要做几件称身旗袍参加晚宴。量身过后，由炳文舅舅带着挑选料子，商量着大体样式。最大的学徒阿辉跟在一旁，时不时回应太太们的各种要求。

张灵诚还没有资格学裁衣制衫，只敢轻脚轻手地端茶倒水，抱着托盘退到一边。他无数次亲眼见过阿辉哥是如何把那些素布彩匹裁成时髦的女士裙，合体的男士衫。不过，他也听惯了炳文舅舅嫌阿辉手脚笨，速度慢，自然也从不敢奢求眼下能学到什么手艺。

因此，炳文裁缝铺由舅舅话事，三个学徒做帮手裁衣，半个小学徒做杂役。

一位穿着洋衬衫的年轻女郎注意到张灵诚。她眼里出现了一个美丽的孩子，恭敬地抱着托盘，绷直了身体站在门后，面上淡淡的笑容若隐若现，说不出的俊俏无双。女郎家境无差，见惯了不少富家精心培养的贵公子，可眼前这少年模样真是惹人注目。那少年小头小脸，却手长腿长，五官精裁，身姿单薄却英挺，明丽却丝毫不显女气，初显男儿阳刚神情，完全不输外国电影里的金发小子。他只是冷冷清清地站着，便自然而然地引来热热闹闹的目光。

感受到他人强烈的目光，张灵诚本能地看过去，不成想与女郎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

张灵诚心头懊恼，此刻太恨自己面皮太薄。自己是从广东乡下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至今都在繁华的香港迈不开步。

“咦，这位靓仔竟好容易害羞。”女郎嗤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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