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2）
越离深以为，在自己度过的漫长光阴里，最后悔的一件事，是未能同范蠡一起抹杀自家大王在勾吴秣兵厉马之际出兵吴地准备先发制人的愚蠢决定，而最庆幸的一件事，则是在两年前那个深秋，自己当着姬吴的面救下了姑苏。www.dizhu.org
周敬王二十六年，距夺回檇李城不过两载，因勾践孤高自傲，冲动行军，导致夫椒一役越国惨败。越王勾践仅以五千兵马退守会稽山，吴军进而围困越军。
彼时，整个越王宫乱作一团，唯有越离一人气定神闲地坐在大殿上，边喝茶边琢磨着一局棋。
大王还被困在会稽山上，时间拖得愈晚愈是危险。余杭内心焦急不已，忍不住抬手往会稽胳膊上掐了一记，低声催促道：“你是国都，还不快去劝劝兄长。”
“兄长心中自有计较，你莫慌。”会稽一脸坦然自若的模样颇得越离真传，他轻拍着余杭的手背，以示安慰。
“可……”
余杭显然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甬东一把拉到身边捂住了嘴，被迫噤声。
眼看日影西斜，随着时间的流逝，大殿中的光线渐渐昏沉下去，四周寂静无声，实在是叫人觉着压抑。终于，淡定如檇李也有些耐不住了，她向会稽递了个眼神，悄悄抬手指了指越离。
会稽很是为难，但显然时间已经超出所有人的预期。他斟酌一番，走到了越离身边。看着伏案上的黑白错落，一国之都的语气颇为无奈：“兄长，这棋已然走成了死局，你若再执意于此，整个越国，怕是也要走入死局了。”
闻言，越离终于肯抬起头来，伸手松了松酸疼的脖颈，轻笑道：“你以为我派文种去是做什么的？”
会稽一时无语，心下想道，若是文大人能解决，这会儿谈和书都该送回来了。
他正想再劝说自家兄长几句，忽有一士兵从殿外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跪地道：“会稽山来报！”
越离长眉一挑，拂袖起身：“讲。”
只听士兵悲愤道：“听闻文大人谈和失败，大王正准备杀妻灭子，与吴军决一死战！”
越国诸城大惊失色，齐齐看向越离。
越离：“……”
抬手揉了揉眉心，精于算计的越国之主深深叹了一口气，非常难得的产生了些许挫败感。
良久，他似有不情愿地从伏案角上拿起一份竹简交到会稽手里，吩咐道：“小绍，城西濠沟外我早先预备了三辆马车，你叫上些人，带着马车连同这个，亲自给文种送去，让他原路返回，不必回会稽了，只按竹简上所写行事即可。”
“明白！”会稽接过竹简匆忙离去。
“至于大王那边……”
越离的目光回到棋盘上，须臾俯身落下一子，直起身道：“我亲自去会稽山走一遭。”
诸城惶恐。
“兄长三思！”
“兄长！”
……
越离冲他们淡淡一笑，温言道：“你们在此护好会稽城即可，其余之事我自有计较。”
说罢，自顾自往殿外走去。
余杭看着自家兄长从容不迫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目光收都收不回来，恨不得即刻追出去。檇李显然很了解她万事操心的性子，走过去扯了扯她的袖子，指着伏案上的棋盘示意她看：“杭姐别担心。你瞧，这棋活了。”
*
越离到达会稽山脚下时，已是星子布满夜空的时辰，他远远瞧见吴军的营帐，时值深夜依旧灯火通明。www.dizhu.org于是紧勒缰绳悄悄将马停下，牵着马匹小心翼翼地徒步绕过吴军驻地。
夏末秋初时分，会稽山上依然树木参天，繁密的枝叶空隙间，露出一弯极细的新月，越离抬头赏了一番，觉得自己不是很喜欢，不如圆满明亮的望月来得好看。
他沿着蜿蜒曲折山路往上走，因怕暴露行踪被吴军发现，所以身上并未带任何能照明的物什。仅凭星月洒下的微光艰难行路，终于在午夜时分，赶到了越军残部驻扎的地方。
越军残营门口值夜的士兵见他到来，慌忙要去禀报，却被他伸手拦下。范蠡正巧立在帐外吹夜风，苦苦思索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忽然看见营口一个熟悉的身影，瞬间被唬得不轻，惊道：“越大人？你如何来了？你不该……这……”
越离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道：“进到帐内再说，夜晚风紧，当心着凉。”
范蠡满腹疑虑正当难诉，就被越离拉进了军帐。
“越离？！”
勾践正颓坐在伏案前，见他到来惊惧万分，连声音都带有些颤抖。自己亲征被围困，越离必定处境艰难，但此时坐镇越王宫才是明智之举，他怎么就跑到这满是敌军会稽山上来。
“大王放心，吴军不过这山，会稽城就暂时安全。”越离安抚道。他环顾四周，发现帐内环境破败，烛光昏暗，临时拉起的帷幕后断断续续传来女子轻哄幼子睡觉的声音，这让他心下稍安。
拿起挂在帐边的薄裘给勾践披上，越离蹲下身子，温言道：“夜色已深，大王怎么还不休息？”
勾践声音惨淡：“时至今日，如何安心睡得。”他回头看了一眼帷幕：“还连累雅鱼、鹿郢与我一同受苦，是孤无能。”
越离劝慰他：“大王智勇双全，乃历代越君之翘楚，切莫低看自己。”
勾践闻言缓缓抬起头，目光逡巡在他与范蠡之间，良久才叹道：“是孤一意孤行出兵讨吴，才致今日一败涂地，孤真后悔当初没听你和范蠡的话。”
“事已至此，大王就不要再责怪自己了。”越离站起身，去剪军帐内仅有的两盏灯烛，道：“还是快些歇下养足精神要紧，明日由我陪大王去夫差那边讲和，必能成功。”
勾践一愣，急道：“可文种已经……”
话刚出口，灯烛就被剪灭，黑暗瞬间笼罩了整个军帐，越离清冷的声音从暗中传来，让他莫名产生一种闻得山中精魅之音的错觉。
“我才说大王智勇双全，确实不假，但想要称霸天下，大王还需学会一样常人难得的东西。”
“忍。”
*
天色微明，会稽山外，水泽之边，一群膘肥体壮的战马正由几个吴军士兵领放着汲水吃草，远处几顶大帐时不时传来争吵的声音。
吴遥立在吴王夫差身边，看着面前跪了一地吴国大臣，又看看角落里毕恭毕敬站着的文种，难掩脸上的倦意。
越军那边苟延残喘做着困兽之斗，吴军这里沸反盈天吵得不可开交。
这会稽山围了有好些天了，吴国的大臣们也就是否接受越国的求和之事吵了好些天。夫差一时间难定主意，一帮人就这么僵持到了现在。
双鬓染霜的伍子胥已伏地多时：“大王！吴越相争已有数十年，今越虽败，其心不改，此番求和必定是为恢复越国生养争取时机。待他民丰兵锐之时，伐吴是其必然，今不杀勾践，不灭越国，后必悔之！”
三朝元老声声恳切，夫差眉宇间露出一丝了然，却依旧不为所动，无甚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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