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2）

周敬王十五年，盛夏鄀地，虫鸣遍野，夜色正浓。www.dizhu.org

横贯南北天幕的浩渺星汉与河岸边葱郁的蒿草一起被倒映进湍水里，原本大片柔和的星光让急促的水流冲撞的破碎，光影凌乱，明灭可见。

水面之上，丝丝缕缕的雾气氤氲升腾，随之在半空中飘渺着散开，化作这暑气逼人的夏夜里难得的凉意。

楚景临水而伫，仰头看了银河许久，直到身后飒飒东风中传来渐近的脚步声，他才转过身去，望向来人眉舒眼展，浅笑温语：“百年未见，阿离可有想我？”

闻言，越离停下脚步，回身将余杭手里的一盏萤火灯接过自己拿了，挥手让人退下，并未搭理楚景。

刚见面就遇好友冷待，楚景摸摸鼻子，不甚在意。眼神越过眼前人去瞧余杭，小姑娘化作一抹倩影，伴着点点明黄的萤火渐行渐远，直到融进夜色里再不能见，楚景方惊讶道：“那是杭姐儿？竟这么大了，我只记得她尚是个小娃娃，捧着一朵粉荷花，同你一块站在乌篷船头来迎我，模样乖巧可爱得紧，如今都快认不得了。”

越离将眉尾挑起一个不易被察觉的弧度，心道不过百年光阴，哪有你说得如此夸张。面上却依旧八风不动，并不打算接他的话。

楚景将目光落回越离身上，借着他手中算不上明亮的灯光细细地打量他。这人依旧是记忆中的熟悉模样。虽然身形清瘦，举止风流，整个人却无端透着一股坚毅之感；五官清隽素雅，偏偏又生了一双精致的桃花眼；若是笑起来，明眸轻动，流光溢彩，原本深邃的黑瞳璀璨发亮，艳丽到近乎妖冶，但过分的美感又会被嘴角温和的笑意巧妙淡化……楚景总觉着奇怪，种种矛盾怎么就在这人身上融合的恰到好处，且如此赏心悦目？

罢罢，多情眼奈何不了无情心，为国者，生得一副好皮囊又能如何，可怜越地多少伤心女儿家。楚景啧啧叹了两声，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个目若朗星，俊美无涛的主儿。

楚景的目光肆意地在人身上逡巡，渐渐由正常的审视，变为带上了几分狡黠，大有今日你若不接话，我便盯你一夜的意思。

越离果然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终于开口道：“久见了，芈楚。”

冰冷的语调透过闷热的空气传到楚景耳内，他霎时抬起袖口遮住眼角，装出一副好不伤心的模样，凄叹道：“阿离竟与我如此生分了，遥想当年，你我于大江之上同舟而游，畅谈天地，何等亲密无间，如今却连唤我一声楚景都不愿……”

他一边像个老妈子般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煞有介事地用袖子擦拭根本不存在的眼泪。m.dizhu.org

越离被他逗得险些绷不住脸，连忙四散了目光装作去看周围的景色，然而还是控制不住地扬起的嘴角，漏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楚景依旧在那认真作戏，越离委实被他闹得头疼，只能忍着笑意调侃道：“昔日敢于问鼎中原的大楚，竟因友人一声尊称就哭哭啼啼，若传出去，怕是要让诸国笑话。”说着，他伸手到背后摸出两壶酒来，将其中一壶随意地抛到楚景怀里，道：“接着，快别装了。”

楚景顿时收了“眼泪”，满心欢喜地接过酒壶，迫不及待地打开盖子，深深一嗅，闻得酒香浓郁醉人，心情甚好，便将那声“芈楚”抛至脑后，不与越离计较了。自顾自踏平一片蒿草席地而坐，慢慢地喝起酒来。

百年光阴，他还是这样一幅散漫不羁的样子。

越离摇了摇头，无奈一笑，放下手中的萤火灯，撩起衣袍的后摆，陪着楚景一块坐下。他打开酒壶自己也押上一口，见身边人喝得美哉，笑问道：“还觉得我与你生分么？”

楚景咽下一口酒，咂咂嘴，回味半晌，冲越离晃了晃手里的酒壶道：“往后你每叫我一声芈楚，就得赔我一壶这样的酒，以慰友人之心。”

越离嗤笑了一声，道：“我还不了解你？什么友人什么心，你不过就是想喝我越地的陈酿，用不着讹我，待你回到郢都，我叫人送一船给你。”

送到嘴边的酒壶忽然停住，楚景低下头轻笑几声，声音涩然：“也只有你还认为我能够回去。”

越离诧异地转过头去看他，眉宇紧皱，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事情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

“你又不是没尝过他的厉害。”楚景猛地灌了自己一口，恶声道：“哼！又一个姓姬的，这帮姓姬的都难缠得很！”

这话实在触到了越离的逆鳞，他瞬间冷了脸色，万般克制住将喝着自己酒的人打一顿的冲动，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也不知当初是谁将伍子胥逼到吴地去的。”

楚景旋即叫喊起来：“这可冤枉我了！是大王执意要杀伍奢、伍尚，我极力相劝也未能保下他们，已是尽力，这如何能怪我？”他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万分无奈道：“这人呐，终归是听人的。”

越离对此不置可否，便问道：“嬴秦那边，你可有派人去？”

楚景点点头：“这个自然，现在只等你了。”

“我大老远跑过来给你送酒喝，回去还要出兵帮你解急，楚景啊楚景，你可真好意思。”越离对昔日友人表示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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