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2)
楚喻知释然一笑。
这是他放在心尖上疼爱的人,若说有何遗憾,大抵就是没能给他个好的归宿。
鼻腔里弥漫着浓重的腥气,口中呢喃的,始终是他的名。
“槿儿。”
耳畔似乎听到了他的应答,甜甜地唤他楚哥。
他觉得他真切地听见了。
他能平安,此生无憾。
黑夜悄然而至。
战了三月,盼了三月。
盼来的却是爱人的尸骨。
将军凯旋,却再无将军。
代将军归来的,是一封书信。
白槿一字一句地读,泪如雨下。
他抿着唇,轻声呢喃,声音几欲听不清。
可周倾他们还是听得明了,闻得含泪。
“楚哥待我好,我也得待楚哥好,我会好好守着他。”
那时的状况大抵混乱又危急,等众人回过神来,楚将军已被多发枪弹命中,意识模糊,性命垂危。他呛着血沫诉出的话语,唯有二字。
槿儿。
他是楚军爷唯一的牵挂,周倾如是说。
“楚哥答应过我,一同入喜堂的。他不会骗我的。我等他回来。”他痴痴地笑,眼角小痣却早已模糊不清。
夜深人静,白槿独守尸身。
明知无用,却将他的伤口尽数重新包扎,凝视那早已干涸的血迹,擦净每一寸血痕。
“楚哥,槿儿为你清身子。傻愣子你现在可真脏,明明那么爱干净的人……”白槿郑重地为他擦洗身躯,臊红了眼眶,伤红了面颊。
他为他换上洁净的军装,极缓地系上衣扣。
“楚哥,你看我给你穿得这么慢,是不是又要说我傻了?那你起来自己穿,好不好……”
楚喻知重得很,白槿来回折腾收拾,做事又细致,汗早已湿透了衣襟。
天色暗沉,已是浅冬,他却在屋外,寸寸将自己洗净,虔诚而感伤。
不知过了多久,白槿带着一身寒气进屋,直倒吸凉气,在桌前缓了好一阵才起身。
“楚哥,我们都好些日子未亲热了,槿儿想你想的紧。”他蹲在床前,看着熟睡的面孔。
可楚哥睡了,不好惊扰,他便合衣侧身躺在一旁,搂他入睡。嘴角染笑,轻抚沉睡之人的脸庞。仔细探身,轻轻舔舐,亲吻。
泪无声淌落,白槿执拗地信手抹去,紧紧掐了自己一把,不敢让泪水掉到他的身上。
他们说,这是不吉利的。他得让他安心。
“你可真坏,明知我心里就一个你,哪还能去寻别人呢。”他想起信中话语,呢喃道。
白槿抬头看了看那张许久未见的、却已沉睡的面孔,带着鼻音软糯笑说:“喻知,晚安。”
翌日,宋宵一早去看时,楚喻知不再如昨日那般灰头土脸,身上是他最为正式的墨绿军装,齐整洁净,军衔锃亮。他毫无声息地平躺在床,腰间搭着一只青白纤细的手,而另一侧,两双手紧紧相牵。
他默不作声退了出去,暗地抹了一把眼角。
就此,楚喻知下葬,风光却也萧瑟。战事刚了,可紧接着还会有更多纷乱与侵扰,如今已是死伤众多,将军也不过是寻常战争牺牲者中的一员。不足为奇,引不起风浪。
出殡那日,天空飘着朦胧细雨,白槿一身素服,恍若谪仙。他手扶棺椁,状若平静,轻声开口,显露出几不可辨的细微声颤:“楚哥,天黑了,你别怕。不待多久,你来寻我,心便亮堂了。”
宋宵看了他几眼,随即默默垂眼,没有作声。他转过头去,使劲咬唇才憋住了泪水。
丧事是白槿一手置办的,旁人冷嘲热讽,这小戏子竟有几分情义,却只有身边人知道,这是他们军座用心与生命捧着去爱,也以热忱之心与性命来爱他的妻。
安顿一切,周倾以楚喻知生前配刃,断绝此生性命。他的爱断折沙场,他的义因他而亡,他羞惭痛恨,再无牵挂,就此了结一生。
只余宋宵一人,陪守白槿,看他日渐消瘦,却也不忍劝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