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2）

章3 人间

俞青这个星期过得兵荒马乱，从星期一焦头烂额到星期五。

快到期中了，学生们的作业纷纷交了上来，俞青一看到那些狗屁不通四六的论文就头痛，忍不住想他自己上大学的时候写的东西也是这么胡说八道的吗？偏偏他还得耐着性子把那些胡扯一行一行地看完，看完再有理有据地给一个中肯的低分。

医院里的事情更闹心。一个他治疗了一年多的自闭症患儿突然不来就诊了，已经错过了两次咨询。

护士打电话去家里没人接，父母留的手机号也打不通。患儿快六岁了，眼看要错过儿童自闭症治疗的黄金期，俞青觉得自己比孩子的爹妈还操心，在护士站要了患儿的资料，亲自往患者家跑了一趟，想说服患儿父母坚持就诊。患儿家住在一个极其逼仄的巷子里，车也开不进去，俞青在堆满了各种杂物垃圾的狭小巷子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了患儿家门口。

还没进门前就闻到一股浓浓的中药味，他心下登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等敲开了门一看，好嘛，孩子的妈妈正在天井里捏着孩子的小脸灌中药呢。待俞青说明了来意，患儿的妈妈更是像一架被拉开了保险的机关枪，立刻用夹杂着本地方言的普通话噼里啪啦地朝俞青开火。原来孩子父母觉得心理治疗一年多看不到明显的效果，治疗费用又不能通过社保报销。最近打听到了一个江湖神医，说只要吃中药，几个疗程就能包治包好。相比之下，治了一年多不见效果还不能包治包好的俞青就成了他们嘴里的骗子。俞青几次想要打断，都被这架机关枪堵得张不了口。末了他只得离开，临走前无奈地留下自己的名片，嘱咐父母一旦发觉情况恶化，一定要到医院来看。

俞青在巷子口找到了自己的车，坐在车里忍不住叹了口气，无力又无奈。

他回国前，导师曾经劝告过他，临床咨询往往比做研究的压力更大，因为心理疾病的治疗漫长，见效慢又容易复发，医生承受的压力甚至远远大过患者与家属。没有坚定的信念，过人的毅力，仅凭一腔热血，往往是难以持续下去的。

俞青这两年接手的病人里，有治好了欢天喜地的，也有治不好，家属主动放弃的。即便是如他这样专业的医师也无法想象，一个人在意识沉沦时，如何像行尸走肉般地活下去。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提醒他这具身体能量告急。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患者家属不愿意治了，他能做的也就山穷水尽了，总不能别着劲把自己饿死。俞青丧气地调转车头，驶离了患儿家的小巷，高大的车影低沉，如它的主人一般，向着薄暮中的城市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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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跃提前请好了星期五的假，换下了上班时穿的职业装，只套了件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刘海被梳了起来，扎成一个清爽的马尾。戚跃大学毕业工作也不过才一年多，细看之下少女的单纯天真还没有完全褪去，和番大里来来往往的学子也没有丝毫分别。

学生们下课了，校园内顿时拥挤了起来，少年呼朋引伴，天真无愁。

戚跃等学生们都走光了，才走进了举行讲座的多媒体大厅。讲台上站着两个学生正在帮忙调试投影设备，听众席上已经坐了很多人。她选了一个后排靠窗边的位置坐下，等着俞青来开讲座。

俞青在番大很受欢迎。年轻帅气，男性魅力十足的留洋博士，据说还是单身，女大学生们总是要遐想一番的，所以俞青的公开讲座课都格外热门。讲座还没开始，前排已经坐满了叽叽喳喳的女学生。等到俞青夹着教案人模狗样地走进来，更是引来了她们一阵不大不小的欢呼。俞青越过一排排的听众，在教室后方找到了冲他揶揄发笑的戚跃，丢给她一个眼神，便开始了讲座。

不得不说俞青受欢迎也不全是靠脸的，无趣的精神病学发展史，硬是让他拗出了三分有趣。当他讲起最早的体液病理学说时，幽默地说道：“俗语里形容一个人突然做了不符合性格的蠢事时说’他脑子进水’，这么讲其实也是勉强能找到理论依据的。按照希波克拉底的体液说，当大脑四种体液不再平衡时，人就会得精神病。从这个角度来讲，脑子里突然灌入大量的水，造成了细胞渗透压失衡，四种体液紊乱，进而导致了行为失调做出蠢事，这在当时也算得上是一个准确的诊断了。”底下的听众听罢跟着哄堂大笑。

讲座约莫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从后门进来了一个人，身量高瘦，左手托着一件蓝灰色的薄风衣，右手拿着一个包。全场听众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主讲人身上，没人留意到进来了这么一个人。他用目光扫视了一圈，很快跟讲台上的俞青对上了眼神，朝他轻轻地颔首，不顾俞青向他投来的疑问目光，在后排找了个空位置便坐下了。

戚跃正在记笔记，坐在她右边的人忽然悉悉索索地挪动了一下，紧接着便有一个人坐了下来，走动掀起的气流里夹着一股叫不上名字的清淡香气，轻轻地扇动戚跃耳边没扎紧的头发，有点痒。

上面的俞青正讲到好笑的内容，底下的听众轰堂大笑。

旁边的男子坐下后就掏出笔和笔记本，开始专注地写东西。戚跃有些八卦，轻轻地把目光往旁边刚坐下的人的笔记本上扫去，奋笔疾书的人写下的内容和俞青的讲座毫无干系，戚跃看不懂，却被纸上的字吸引住了。

她从来没见过有人能把字写得那么好看，只觉得每个字都像是有神魂一般地灵动，她浅薄的文学词库里找不出一个贴切的字能形容这份灵动。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字的主人。写字的人显然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一个侧脸对着她。透过眼镜架的空隙看过去，长得惊人的睫毛时不时地微微抖动，像一把小扇子扫在人的心上。

陆宥忽然察觉旁边投来一束灼人的目光，下意识地抬头朝源头看去。他的瞳色是很淡的琥珀色，隔着眼镜，漆黑的瞳仁和戚跃八卦的眼睛恰好对上。戚跃霎时觉得，周遭的光线就像是被吸进了这个人眼里的一口深井，诱得人挪不开眼，只想一直看进去。几缕头发在他的额前微微卷起，眼窝深深，鼻梁高挺，整个人显得既温良又有股说不出的冷淡。

戚跃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心脏狂跳，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大喊：“妈妈诶，我好像看见天使的眼睛了！”

陆宥看着这个神情有点狂热的姑娘，觉得有点不适和莫名其妙，默默地移开了目光，往一旁挪了挪。

戚跃这才意识她刚才有多失礼，也不管人家看不看得到，尴尬地朝旁边的男子笑了笑，赶紧转过头去，假装自己被俞青精彩的演讲吸引。正当她满脑子天马行空地论证“字如其人”和“人如其字”的逻辑相等时，她忽然看到俞青朝她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紧接着他就宣布讲座结束了。

俞青失算了。他宣布结束的话音刚落，前排热情的女学生们顿时化身成一道翻涌的人墙，冲上讲台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戚跃在后排看到这幅画面，忍不住在心里脑补了一个伸手喊救命的暴漫表情包，嘿地一声乐了出来。

陆宥在旁边看这小女孩神情多变，一会儿发傻一会发乐，默默地收拾东西站起来，抬脚就往教室外走去。

俞青拼了命才把女学生们都哄散了，发现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戚跃和陆宥都不在。他拎着包一面往外走，一面掏手机准备先给陆宥打个电话。陆宥招呼也不打地突然跑来他的讲座，搞不好是老头子有什么事叫他过来的，还是先问清楚的好。

没料想一走到门口，就看到戚跃跟陆宥一左一右像两个门神似的立在门口，也不说话，互相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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