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2)
【第四章】
那双靴子的主人,不过十五六岁的郎君,身姿纤长挺拔,犹若松竹。
他身上穿的,是一件绣纹着簇簇白梨花的泥金霜色剑道服。
陆氏一族武将出身,家纹却是白梨花。梨花为柔,凝脂欲滴,却能克风霜骤雨,抢枝叶之先,霸道傲然于枝头。所以陆氏以高洁梨花自比家门清高,也以梨花自喻治家治军,刚柔并济。
少年郎君鸦青头发以金镶玉扣环飒爽高束成马尾,背后交叉背着同样为镶金玉所制刀鞘的双刀,刀柄最上,用黄金镌刻的仍旧是象征陆氏一族的家徽白梨。
阮娘突然记起,那时节里,玉京坊间中曾有一句嘉言广为流传——
“霓为衣兮风为马,寻道云中君,却在陆家。”
玉貌绮年,仙姿佚骨的“云中君”,说的便是阮娘眼前这位陆家嫡四爷,陆仪岚。
既然说他是“云中君”,那便有目下无尘的秉性脾气。
他站在她跟前,未曾低头,下颚线依旧是微微轻扬的,只是半阖着眼睫淡漠睥睨着挡了自己去路的她,姿态极为倨傲矜贵。
上辈子,阮娘就已经习惯了他这副凌驾于人的姿态。
她这个继兄,素来看人都不带正眼,如今能屈尊降贵瞥她一眼,已经很赏面子了。
陆仪岚垂眸,冷淡看着脚边小娘子那张满是泥尘的脸,不悦地皱了皱眉。
身后的仆妇们大气都不敢出,战战兢兢地跪下磕头,其谨慎程度比之伺候惠善大长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奴婢等,给四爷请安……”
撇开安定侯不谈,如果将安定侯府比喻成一座宝塔,那么这座塔的塔尖,一定是惠善大长公主。
而陆仪岚呢?
他则是这顶塔尖所托着的,世间最光耀璨然的一颗沧海明珠。
陆氏血脉的孙辈数人,可却唯有幺孙陆仪岚,是惠善大长公主捧在手心里万千宠爱长大的嫡孙。
如此高傲,如此锋芒……如此跟她八字不合。
早在上辈子的时候,阮娘就看陆仪岚不顺眼了,料陆仪岚看她也应如是。
不过阮娘觉得,必然是陆仪岚先看自己不顺眼的。
因为她很肯定,就算她当年再如何年少无知,也绝对没有蠢到去主动招惹过陆仪岚。
何况,他们的正面交集也实在是太少。
交集最少,关系却最僵。
阮娘上辈子跟着母亲徐姨娘初进侯府,拜见众人奉茶的那天,哪怕是脸色再难看的大长公主,依旧匆匆在堂上露了个脸。
而四公子陆仪岚,人明明在府上,却从头到尾压根没见到影子。
彼时年少,阮娘还没想这么多。
后来长大一些的时候,再把这件事揪出来咀嚼,才知恐怕是因为自己的母亲徐氏从风尘而来,少年骄傲,觉得这样的母女有辱自家门楣。
加之徐姨娘入府之后,嚣张霸道,独占恩宠,陆仪岚的生母纪氏夫人颇受冷落,陆仪岚难免为母不平。
如此想来,陆仪岚厌恶她,于情于理。
入府之后,隔了小半月的时日,阮娘才第一次见到陆仪岚这位继兄。
初相见那日,她在府后花园的秋千架上荡秋千。
正是人世四月芳菲时,秋千架两旁白梨花簇簇盛开,风过纷飞似雪。
秋千飞起来的时候,像是再一伸手就能碰到天。
她不经意垂眸下来,便见陆仪岚静静站在梨花树下昂首看她,已不知道来了多久。
她当时看他一直板着脸,就先冲他笑了一下,以示友善。
谁知道陆仪岚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倒弄得她没头没脑的。
第二天,等她再去园子里的时候,秋千架就被陆仪岚挪到他院子附近去了。
她开始还不明觉厉,不将这事放在心上。
直到后来,她才慢慢发现,陆仪岚这是在对付她啊!
但凡只要她喜欢什么,爱吃什么,想要什么,最后这些东西,通通都会——
“四爷取了。”
“四爷要了。”
“都送去四爷屋子里了。”
还有最令人发指的一件事,简直让阮娘无言以对!
有一阵子,她突发奇想,兴致勃勃地在院子里一口很小的池塘边垂钓,顺手喂喂自己养的几只野猫。
前三天,日日尚且有些小收获,谁知道第四天再去,不仅一条鱼都没了,连带着那口不到一分地宽的小池塘也没了!
一问——
“——啊,塘啊,四爷叫人填了。”
后来因着陆仪岚处处刁难,阮娘索性见他就躲开,加之在往后的几年当中,陆仪岚不知为何,突然被安定侯勒令在外独立门户,二人来往就更少了。
阮娘记得上辈子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在她出嫁襄阳王府的那一日。
那天他一直到她要出门上轿的时候才见着人,也没送她,就只是远远站在滴水檐下的柱子旁,脸上依旧还是那副倨傲冷漠的神色,远远瞥了她一眼,便转身走了。
后来她嫁为人妇,整天忙着后宅的那些杂乱,渐渐地也不再听闻到他的消息,只知道他后来随军征战扬名,誉满京华。
再后来,丈夫襄阳王谋反惨败,她就成了恶犬口下的亡魂。
如今活回来,重逢这张目空一切的脸,阮娘却觉得,目下突然有了一线生机。
陆仪岚墨玉般的瞳仁沉沉冷冷睨着阮娘。
阮娘仰头死死盯着陆仪岚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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