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1/2）
崔贤第二天就回了鹄雀，半个月里频繁去医院检查、回俱乐部开会。从医生意见来看，今年的迷途杯他也赶不上了，俱乐部安排他明年春节后再归队训练。
方念来鹄雀看他的时候，他带着她回了父母家。他爸妈跟方念开玩笑，说还以为崔贤这样的家伙，带回来的女孩儿肯定跟他一样穿着皮夹克、打七八个耳洞。方念只是笑，看上去很开心。
“你傻笑什么？”回崔贤公寓的路上，他问。
“嗯？我在笑吗？”
“啊。还挺傻气的。”
方念笑得更开了，挽着他的胳膊，晃了晃。“不是还挺顺利的吗，见您父母。”
“我早跟你说了，他俩喜欢你们这种人。”
“我们哪种人？”
“你跟我弟差不多，乖乖女乖乖男。”
“乖乖女是夸人的词儿吗？”
“是吧。”
“那我就不反驳了。”她说着。“我还有一件儿事儿告诉您。上次见过您之后，回家的时候，我找机会跟我妈聊了聊您。”
“是好消息？”
“嗯。”她点点头。“我说了您回迷途那两天发生的事儿，她好久没说话，最后只说让我跟您好好再多处些日子。”
“那——你妈妈什么时候能借你家户口本给我啊。”
方念先是没听懂，很快一下子红了脸：“您说什么啊。”
“你知道我说什么。”
第二天，方念早上下楼去买早饭，崔贤打电话给她，让她给他把快递带上楼。崔贤说可能是网购包裹，但方念却只从柜子里取出一个资料袋。她看了寄件人的名字和地址，也像是私人信件。
崔贤看见她拿着信封回来，脸色一下子有点僵硬，赶忙站起身把东西拿到自己手上，折回卧室，拆都不拆开，直接塞进了抽屉里。方念很想问他，但又怕他嫌她过问太多。
两个人就这样各自纠结着，沉默地吃完了一顿饭。
方念收拾碗筷的时候，崔贤坐在沙发上，突然说了句：“我要是去参加别人婚礼，你介意吗？”
“不介意。”她没回头，直接回答。
“是我大学同学。也是我……第一个女朋友。”
方念的手明显在半空中稍微停了半秒，之后又迅速装作一点也没有迟疑，接着处理盘里的剩菜。“那您就更该去了吧。她邀请您，对她来说也不容易。肯定是你能在的话，对她来说挺有意义的。”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就明天。”
“我不去。”她摇头。“我没关系，您也不用觉得我会多想。我大概知道您的心情她的心情。要是——”她声音小了些：“换作我，我也希望这种时候您能在。”
“为什么这么说？”
“不知道。就是觉得，看着我的人里，有您的话，很安心。”
崔贤起得很早。方念像小孩儿一样蜷着睡在离他一米远的床另一边，他小心地起身，生怕吵醒她。他在衣柜里挑了一套西装和大衣，取出抽屉里快递袋装着的粉红色请柬，拿着到客厅，丢在沙发上。
在浴室，他对着镜子刷牙，思绪突然开始乱飘，想起许多关于今天要结婚的那个女孩儿的记忆。
她好像，在数年前类似的某个清晨，穿着他的衣服，坐在面前这张洗漱台上晃悠着两条腿，跟他嬉笑打闹，把剃须泡沫抹到他鼻子上。
她成绩很好，即使是难得一起过的周末，一半的时间也拉他泡在图书馆里，崔贤只能乖乖陪她坐着学习。她不喜欢崔贤送她礼物，除了大二情人节，他自己亲手给她包了一束巧克力棒做的捧花。
大一跟她表白的那晚，大学校庆，操场那边燃起冲天的烟花。他什么礼物也没准备，只是看见她走过来的时候，慌慌张张地起身，迎过去，说着“我等了好久啊”。
他跟她提分手的时候，她赌气似的，什么也没问，只说了声“哦”。崔贤至今也不知道，她那时究竟明不明白，他其实无可救药地喜欢她，只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不把她母亲的拜托放在心上。她母亲希望她安安稳稳，希望她，永远都不用为了自己的另一半担惊受怕。
这么多年不见了，大概她，已经找到这样一个，让她安稳的人了吧。
但愿如此。
到酒店之后，他照着服务员指的路上了楼，在大厅门口看见了他见过一面的她妈妈。她妈妈应该是知道她邀请了他，很自然而热情地招呼了一声：“小崔来了啊。”
“阿姨。”他走过去，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红色的信封，双手递给她。
“你的就不收了。”她推回去：“小圆她昨天特意说了好几次，说要是你来，怎么都不能收你的。”
“都准备了，您就收着吧。就当这顿饭钱。”
“不成不成，阿姨这么些年，欠你的人情都还没还呢。”她把他的手推回去。
他没再试着给出去，低着头，手揣回兜里。
“你快进去吧，你们大学同学来了五六个，都进去了，你就跟他们坐一桌，没关系吧？”
“嗯。”
他跟这几个大学同学其实自毕业后就没怎么联系。大学时期，他们因为跟肖圆圆关系很好，跟崔贤也算熟悉。但自打他跟她提了分手，小圆在学校里见了他都会躲着走，这几个同学顾及她的感受，也就不知道该怎么再跟他相处了。
但那都是大学时代的事情了。今天崔贤见到的大家，好像都在这短短的几年时间里，迅速褪掉了那时的青涩和小心翼翼，变成了独当一面的，不知是真的成熟稳重，还是虚张声势的大人。两个男同学面前的桌上摆着半开的烟盒，女同学提着价格不菲的包，对着手机发着布置工作的语音消息。见他来了，也好像是见着一个昨天才见过面的老同学，友好地点点头，又接着聊之前的话。
“她——老公是哪儿的？”崔贤坐了会儿，一直没插话，等他们的上个话题聊完，问。
“还是我们学校的，读研时候大一级的师兄。他们俩后来进了同一家公司。”
“噢。”崔贤点头。
几个同学面面相觑了几秒，像是不知道怎么再把话接下去。
“诶，崔，你今年还不参加比赛吗？”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今年有可能要上。看情况吧。”
“你都没怎么跟同学们联系，我身边还老有人问我你的事儿。”
“我也是，我就说崔贤很忙，不好打扰他的。”
“我没什么好说的啦——”崔贤笑着往椅背上靠，看着他们：“我也挺好的。”
婚礼开始了。主持人稍显浮夸和聒噪的开场之后，从舞台下边走上去一个男人。他穿着西装，胸前的口袋上别着一朵花。很高大，前额有些微秃，戴着黑框眼镜，眼睛亮亮的很精神，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笑容，看上去很期待新娘的入场。宴会厅的大门缓缓打开，那个崔贤许久不见的，充斥他整个大学记忆的肖圆圆，穿着白色的长裙走进来。她头上带着白色的栀子围的花环，头纱盖着她盘起的长发；婚纱上覆满绣上去的玫瑰花样，纤细的腰身在偌大的蓬蓬裙上方显得格外紧致美艳。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很漂亮，也还是不怎么爱笑。她只是抓着手里那束花，看不出情绪，一点不胆怯，也一点不迟疑，沿着长台，缓缓朝她的新郎走去。
崔贤站在长台侧面，她从那头走过来，走到一半，他知道她的余光扫到了他，眼睛里的光芒闪烁了一下，或许是没想到他最后还是来了。崔贤一动不动，只是盯着她看，她好像也尽力控制着，让自己目视前方，不要跟崔贤对上视线。
本来因为主持人俗套的开场在先，崔贤以为这场婚礼或许也会充斥着起哄的闹声，还担心以肖圆圆的性格，能不能撑下来。结果出乎意料，交换戒指之后，放了一个新郎准备的短片。片子是婚庆公司做的动画，复现了他们两个交往的点点滴滴。放完新郎又说了很多，眼睛里闪着泪光，肖圆圆只是低着头，很认真地在听。
主持人问双方家长有没有什么想说的。肖圆圆的妈妈，像是准备好了似的，径直上了台。
她妈妈看起来还是那么坚定武断，在话筒前站定，对着台下：“谢谢各位家里的各位亲戚，还有我们圆圆和小梁的朋友们百忙之中来到他们的婚礼现场。从小圆圆就不让我操心，大家都说羡慕我，女儿文静又懂事儿，上学时候也特别争气。她很小的时候，她爸爸出警殉职了。我一点儿点儿的，一个人拉着她，母女俩就这么走到现在。其实我不指望她什么，我希望她幸福、快乐，不一定要挣大钱，希望她找个能时时刻刻陪在她边上的、不让她担心的对象。我从来没希望她找个多优秀的男孩子，只希望她以后不用像我一样，我只希望她安安稳稳的，以后跟老公、孩子，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几十年——”她妈妈低头抹了抹眼睛。肖圆圆和她的新郎连忙上去扶着她。“看到小梁的时候，我觉得圆圆好像明白我的意思了。小梁是个好孩子，亲家也对圆圆很好，我相信——相信小梁以后也都会做到的。”她说完，连忙捂着鼻子往后退，转过身去，像是哭出来了。
新郎官挪到话筒前，说了句：“我一定不辜负阿姨期待，在座大家也一起监督哈。”
台下响起一阵阵的掌声。
新郎新娘挨桌敬酒的时候，把同学这边留到了最后。新娘站在崔贤旁边，但没看他，崔贤也只是听着他们俩跟其他老同学寒暄。大家一起的第一杯结束之后，新娘子突然又从服务员的托盘上拿了两杯，转过身去看着崔贤：“我跟他们都经常见，但好久不见你了，你罚一杯吧，我跟你喝一次。”
新郎在她身后，只是不明所以地笑着。崔贤看着她的眼睛，嘴角也往上勾了勾。他把她两只手上的杯子都拿过来，伸手绕过她，朝着新郎递过去：“师兄，我跟你喝吧。”
“啊？好啊。”
他伸着酒杯敬过去：“我大学时候赛车缺课，在学校圆圆特别照顾我。您以后——”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以后好好照顾她是吧？”新郎很热情地帮他说下去。
“对！”他笑，“对。真的，好姑娘嘛，挺难得的。”
“一定。”
肖圆圆和其他人都没想到，崔贤喝完一杯，拿过服务员托盘上的酒瓶，又续上了，还说要接着跟新郎喝。续了两三杯，肖圆圆拦着，新郎跟崔贤说去跟父母打完招呼就过来坐着陪他喝。
新郎搂过新娘转身离开他旁边的时候，崔贤听见圆圆在跟她的新郎说：“他喝不了酒，你待会儿劝着点儿他。”
新郎官忙完到崔贤这边来的时候，同桌的人已经离开了一半。
“你晚上有安排吗？”
“晚上？晚上得回家。”崔贤说。
“他们都说下午回家休息，晚上还来一起吃饭呢。你要不别走了，就待一下午，晚上咱们喝两杯吧。”
“不成。你现在陪我喝——喝了我再回家去。”
“也行。”梁师兄给自己倒了杯酒。“我叫梁宏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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