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先淘汰(1/2)
老式酒吧,踩上去咯吱作响的受潮木地板,抛上掷下迷幻而具有蛊惑力的金铜纹理的骰子,麝香的气味。
人们的声音就像香槟杯里溢出的泡沫一样甜腻冰凉,混混沌沌地灌注进人耳,如同隔着层水膜般不真切。爱尔兰语、德语、法语,更多的是中心城市伦敦的英语,带着上等人撕破伪善面具的骂骂咧咧;醉了的、亢奋的、疯狂的,渐渐熄灭成吞咽眼泪的抽噎;刺耳尖锐的高音偶尔激起一丝狂热的波澜,但很快又停歇,埋没在一种莫名的悲哀里。布鲁斯的音调断断续续,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带着雨天老式福特汽车玻璃窗上滑下的水珠的寒意,那是雾都全貌的一角。现在,那个地方对人们而言已是前生。
至于后半生,对他们来说也很遥远,脆弱得就像食指与拇指之间夹着的玻璃柄。
空气里弥漫着朗姆酒的甜润馥郁,还有白兰地略带侵略的清冽。威士忌辛辣得让人有想流泪的冲动。往常这些都是好胃口的佐料,如今却只成为人们缅怀过去、麻醉自我、逃避现实的精神酒精。壁炉里的火焰滋滋舔舐肚腹里半潮的旧木材,呈现出不正常的紫红色火焰。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半分深红的酣醉和半分魅紫的鬼影。
人们都说自己是听从上帝的指引来到这里的。其实嘛,说是上帝,不过也就是某些欲望和情感的结合物从心里长出的魔鬼枝蔓。这个无厘头游戏幕后的主人开出各种各样诱人的条件将他们邀请进这座“恶名昭著的庄园”——就是那座十年前被一场大火吞没,灵魂永恒困囚、惨叫不息,无数失踪的迹象都指向这的庄园。游戏仅仅才开始几天,原本一百多人便锐减到如今的四十几人,除了少数人仍坚持想要实现自己的夙愿或者从庄园主那捞一笔可观的赏金而强打精神应付这样的恐怖游戏,其余的人都整天神情恍惚,悲戚迷茫,如同行尸走肉般等待着下一场游戏开局。但是实际上无论是谁,都不清楚前路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危险和迷雾笼罩了未来,人们的心上也蒙上了一层阴霾,近几日的自相残杀和不合法活动愈来愈多,今晚酒吧里的沸热只不过是温水煮青蛙的美丽假象,正式庄园游戏的残酷远非常人想象可及。
奈布安静地坐在酒吧一角,将面前的越橘蛋糕送入口中。游戏比他想象得还要惨烈,甚至连生存下去都开始有了难度,不过这很让他满意。庄园内并不限制人的吃食。在这里,每天供应的食物看起来都是经过精心准备的,各国的特色美食都被搬进庄园,忽略残忍的游戏规则,简直比度假还舒服。
他一贯信奉只要有口吃的生活就是有期待的,这样算来每天都有三次新的、充满希望的期待。同样的,他认为辛苦奔波后的一个好觉也是弥足珍贵的期待。期待是个宝贵的东西——人人都有可能有,但有的人就是没有。多年的佣兵生涯已让他习惯保持平稳的心态和好胃口,由此他坦然而悠闲的进食和周围恣意醉酒的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手臂向上的晃动幅度牵扯了肩膀上的新伤,血又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染红薄薄的一层白纱布。伤口只经过简单包扎,并未涂抹消毒用的碘酒,此刻疼得像被泼上烈酒,现在唯有用热融的牛脂止血,但他并未在庄园里发现这些物品。奈布并不在意复裂的伤口,但停在吧台上的夜莺因闻到了血味而暴躁不安,扑棱着翅膀,连脸上的金丝面具都差点抖落下来。
他开始吃今晚的第二口越橘蛋糕,当粘着蛋糕屑的勺子在上颚停留时,他终于无意细细感受舌尖上的清甜滋味,抬头看向面前的女人。她站在这里落下的阴影已存在好一会了,夜莺在这片阴影里默不作声,好像那里是一片值得它栖息的地方一样。它曾经越过多少阴暗的月光、鲜红赤衤果的荆棘,在尸臭里惊叫、在追杀里掉落珍惜的根羽,从未有过此刻的安分,这让奈布有些惊讶。
“奈布·萨贝达?”头顶摇曳的水晶灯洒下昏黄的、带着橘粉色调的光影,将女人意味不明的表情染得晦涩,但她姣好的面容让奈布一眼便认出来:博弈游戏中少有的铁血女人。此刻她饱满微翘的豆沙色嘴唇弯成甜蜜的形状,显示她并不是闲得无事来搭话的。奈布抬了抬眼睑,看见她身后站着一个年轻女孩。那女孩穿着维多利亚时代常见的护士服,打扮得严谨拘束、一丝不苟,只是柔软胆怯的眼神展露出她内心的局促不安,她的身上有消毒水和冰冷器械的味道,闻着让人安心。
这种安心是很多年以前另一个女人给他的,只是她残存的影像早已消失在他为东印度公司卖命的那几年腥风血雨里了。身上的伤口愈合了又增添,破裂了又长好,白纱布染红后再清洗,包扎完又撕下,时间让他原本敏感稚嫩的心麻木、忘却。
那个黄金时代一去不返。
女人见他不说话也不急恼,只是爽快地凑上前问道:“听说你有些好东西。”她白皙的鼻尖几乎凑到他脸上,奈布能看见浓密睫毛下她浅蓝色的眼珠里公事公办的直白与干脆,与之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酒气,松子与柑橘的前调让人想到蓬松温暖的初夏。
“玛尔塔·贝坦菲尔,”女人挺了挺饱满的胸脯,指指洗得有些泛白的旧黄色制服上的白色标牌,上面是花体写的“Marta Betanfeld”,和奈布身上贴的“Naib Subedar”如出一辙,玛尔塔的脸上留有醺醉的红晕,豆沙色也掩盖不了她嘴唇上的赤红,“我也有好东西,可以和你换。”说完转头看了女孩一眼,女孩立马直挺起脊背,重复了一遍事先商量好的话:“道路千万条,互助第一条。做人没爱心,上帝两行泪。”说完怯怯地瞥了他俩一眼,又把脖子缩回去了。
人群熙攘喧闹,没人注意这边的状况。奈布点了点头:“钢铁护肘。”他的嗓音让玛尔塔感到意外,他面上灰扑扑的,不修边幅,完全搭不上这一副绵软的少年音色。在这场几乎可以说与死神贴面吻的游戏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手段,奈布的钢铁护肘是在关键时刻与死亡拉开距离的利器。用法很简单,只需找到障碍物,撞击并控制弹射的方向。玛尔塔身手敏捷,需要这样的东西来帮衬,她不愿意耐着性子修密码机以祈求打开那什劳子鬼门,回到庄园准备又一场无尽的屠戮追赶。玛尔塔需要的是刺激,她的血液里天生活着一匹野马。
“我想你需要提供些有价值的东西。”奈布从松垮的墨绿麻布衣口袋里摸出两对护腕放在吧台上,有那么一瞬间,整个酒吧都有些寂静,光影暗默地流转。无数沾满淤泥和贪婪的眼神望过来,间或能听到些许吞咽口水的声音,但众人都知道这位少年有怎样的生存能力,因此也无人敢来抢夺或询问是否出售。
棕色的皮套包裹起里面泛着金属冷泽的钢铁护腕,玛尔塔倒是毫不客气,拎起来尽数丢给护士小姑娘,压得她整个人都矮下去了半截身子。她从怀里掏出一把枪,手握枪口递过去:“法国最新研制,‘云雀Ⅵ’,我试过,对这里面的东西有用。”
“什么效果?”奈布挑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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