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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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米尼娅回到住处,正好遇到一群结束朝拜的女祭司,她们捧着大捧的鲜花和贡品,周身环绕着浓郁芬芳的薰香,因已出了神庙范围,一路高声笑谈。
“……阿蒙神庙可真气派,听说神像的神骨还是第一先知大人亲自捏就,可惜我们不在那里供职,连内殿都进不去。”
“你就知足吧,能进圣湖沐浴已经算是格外恩赐了。”
“阿蒙神庙的乐师都是从底比斯来的,那排场……我可听管乐坊的祭司说了,他们那里还缺些常驻的歌者,正打算在城里寻……咱们不如……”
“这不好吧,要是让贝斯帕塔大人知道了……”
“我们贝斯特神庙的唱诵也是赫奈斯城出了名的,你们要是去了阿蒙神庙,这里怎么办?可别太贪心了!”
“这怎么能是贪心呢,其他大人们不也是三个月轮换,各神庙都轮流朝拜,怎么换作我们就不行?现在是神灵所需,再说,城里那些小乐坊哪有我们精通……你不去,其他神庙也会有人去的。”
“这几个月城中贵族的殉葬礼都少了,比以往都要空闲呢,想来贝斯帕塔大人也会体谅的……不多接点活儿,哪来的小麦去换新制成的香膏?”
“唉呀,这么说来,也是个好事嘛。”
“是呀,是呀……”
……
笑声渐远,阿米尼娅推开门,这里原先是给外殿女使居住,现下人手不足,由她一人独居。她将湿漉漉的纱巾晾上,喝了几口水,洗干净手和脸,便匆匆前往“生命之屋”。
作为一名底层祭司,阿米尼娅如今负责“生命之屋”的日常洒扫兼职书童,卷卷莎草纸,削削芦苇笔……说起来,其他人,包括她自己也以为自己是不懂象形文字的,可当她第一次走入“生命之屋”,看着墙上绘制的如同图形般的圣书体,阿米尼娅竟无端地觉得熟悉,多看几遍就能联想出大致含义,几乎没出过错。
刚从智慧之神托特神庙轮岗而来的老祭司,见阿米尼娅如此有“天赋”,便收她做了学徒,允许她在授课时旁听。于是,阿米尼娅有了同窗学友——一群光脑袋的,只留单侧一撮发辫的小豆丁们(人们管这种发型叫做“荷鲁斯之锁”)。除了圣书体的赞美诗,托特老祭司还教一种能够快速记录的僧侣体(圣书体的简化版),这是作为未来书吏培养的小豆丁们必须要学的功课。据说还有一种更为简略的世俗体,但托特老祭司认为简化到这种程度,已经完全失去了神灵赋予的精髓,遂不愿提及。
除了学习,阿米尼娅大部分时间还是守在“生命之屋”,围观世俗祭司与平民交流,什么无论凶梦吉梦都有神灵庇佑,什么鳄鱼粪,草根和蜂蜜混合后服用能够治疗头痛,还有五花八门的咒语,世俗祭司们还会顺带推销各式各样的护身符……也不知是神灵保佑,还是偏方灵验,亦或者是阿米尼娅作为“迎宾”颜值高气质好……总之,每天来“生命之屋”的人越来越多,护身符的销售业绩稳步提升——虽说贝斯特神庙本身有地有房有产业根本不缺钱,但底层祭司们手头却因此宽裕许多,连带着劝导平民时也越发卖力。
太阳昼升暮落,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又或者,每一天都是重复循环着的一天。日出时分,所有的神庙进行朝拜,在浓雾般的熏香中,在歌者们的唱诵声中,祭司们为神像涂抹香膏,佩戴首饰,用鲜花妆点,并呈上精致的贡品……当然了,这都是由更高级别的祭司们在内殿完成的,阿米尼娅和其他底层祭司只能在殿外跪拜——这样的朝拜仪式早中晚每日三次。接着,内殿祭司们要去圣池沐浴,他们一日沐浴数次,待轮到阿米尼娅这样“新人”,已然将近午时。每天早晚,阿米尼娅能领到一份食物——鱼,猪,羊,牛肉,统统都是禁忌,连洋葱和黄豆也不能吃——所以“工作餐”通常只有面包,蔬菜,配一点禽肉,偶尔能分到供奉过神灵的水果和糕点。
一切都有条不紊,按部就班,世人所崇尚的秩序在这里得到完善和巩固,每个人都做着自己该做地事,整个祭司阶层,整个埃及的社会如同金字塔一般稳固。
阿米尼娅很快适应了这种生活,能够进入贝斯特神庙令她心怀感激,她本不是狂热的宗教信徒,也不像大部分埃及人那样天天将神灵挂在嘴上。而那场金色的梦——她已想不起梦中的细节,只知道一股温暖的力量注入体内,令意识变得清明。渐渐的,阿米尼娅记起一些零星的片段,有时是一间明亮温馨的卧室,上下两层的木床旁并排摆着两张书桌……有时是一片宽阔的绿地,黑白相间的圆球被一脚射入白网……再后来,卧室一分为二,成了两间相邻却风格迥异的房间,一间整洁干净,一间乱糟糟的无从落脚……圆球也从黑白变成了粗糙的橘色,高高地抛向空中,以饱满地圆弧落入小框……
这些陌生又熟悉的场景令阿米尼娅热泪盈眶,一种莫名的思念始终环绕着……虽然她还是没有记起自己的名字,但她知道,一切都是来自于神灵的庇护——这使得她愿意更虔诚,更长久地留下——她有了神庙的户籍,也有了生活的寄托,她的内心安静而充实,能够坦诚地看待自己,而不是如原先那样过度保护,将异族特征包裹在斗篷中。一开始,她的外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可她是三角洲贝斯特神庙祭司长老亲点的,埃及人又大多纯朴善良,见此也只是一个劲儿地赞美,很快大伙儿也就习惯了贝斯特神庙里有位异族女祭司——反正她除了外表,和埃及人没什么两样。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阿米尼娅站在圣池中,看着水波倒映出自己的身影,莫名的,她会以一种探究的方式观察自己,仿佛是透过躯壳去审视灵魂——越来越多的记忆慢慢展开,不同的思维充斥于她的脑海中,相互碰撞,融合,又剥离……阿米尼娅越加肯定,如今的她并非是真正的她,确切的说,她拥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灵魂……这真是一个奇特而疯狂的想法,她的“躯壳”不是埃及人,她的“灵魂”也不属于这个时代。
——她,来自未来!
结论归结论,生活还在继续着,“灵魂”也须依附“躯壳”,所以这个秘密只能藏在阿米尼娅心底,无人能与之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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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滥季过后,尼罗河退去留下肥沃的黑土地,埃及上下进入播种季,农夫们整日在田野间忙碌,种子从土中抽芽,长成了绿油油的麦苗,麦苗慢慢长高,顶端结出小小的穗,渐渐变得金黄。
贝斯特神庙发下新一季度的衣物和鞋,还有些诸如香油,泡碱之类的日用品,阿米尼娅不喜欢浓烈的香味,因此抹得极少,便打算将余下的都寄给菲娜伊尔——现在阿米尼娅已经能够用僧侣体写信了,菲娜伊尔虽然不识字,可她的丈夫贝耶里作为粮仓的记录员,是名副其实的“知识分子”,可以由他代笔回信。书信比口信详细得多,能提及的八卦也多,菲娜伊尔也常常送来一些特产,让她尝尝鲜。
一日,阿米尼娅照旧在“生命之屋”旁听,一排小豆丁也像小麦般蹿了个,人人盘腿而坐,捧着书写板在莎草纸上涂抹,阿米尼娅嫌屋内的光线太暗,就蹲在门外用芦苇杆在沙地上划来划去。
“你又在写什么奇怪的东西?”一个小豆丁凑了过来,“根本没人能看得懂嘛!”
“我知道。”
阿米尼娅看着地上那些方方正正的笔画,她已不记得字的含义,甚至连读音都忘了,只是下意识的写出来。
“又是你梦到的?”
“是呀。”
“你总是做奇怪的梦,还不如我呢……我昨天梦到自己当了法老的大书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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