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2)
“跟上。”
那灵蝶闻讯,尾翼上沾着夜露,小心地飞来,最后竟施施落在蘧之衍肩上,只闻见一阵沁人的草药香,刹时恍如身游阆苑蓬莱。
云阁。
一阵琳琅箫声凄清响起,苍凉含蓄,如泣如诉,若虚若幻。
蘧之衍坐于蒲团上,手执一管白玉玲珑箫,手指的颜色看上去和玉色并无二致。
此箫为谈玄,此音名为《西之诀》,引游魂,渡轮回。
须臾,箫声倏止。
蘧之衍见眼前的灵蝶漫不经意地落在自己膝盖上,慢悠悠地扑闪双翅,默默放下了谈玄,幽幽道:“竟只剩下爽灵。”
蘧之衍取来一枚银针,在食指上扎出一滴血晕。
灵蝶闻见了血的味道,飞上蘧之衍的指尖,试探着触了触,见人无反应,便满足地舔舐起那殷殷鲜血。
见状,蘧之衍眼底泛起一道波澜。
***
凌云松绝顶,水自向东流。
云深处,传来一阵世外之音。
孟玄离寻声而来,拨开重雾,远远望见松树下有两男子在奏乐。
一人坐弹卧箜篌,音色清越空灵,宛如弹在透明的水上,泠泠似山间清泉。另一人手执长箫,箫声幽静典雅,似长风回谷,引人入胜。
衣袂翩翩,风尘外物,高山流水,仰止不息。
此情此景,孟玄离不禁叹道:“这高人的梦境与寻常人相比还真是不一般呀。”
随即,他脑中同时也浮现了另一个念头:“这两人看上去怎么还挺眼熟?”
清风徐来,白雾褪尽,透出一派日光来,山间颜色立现。
孟玄离定睛一看,发现泉边高石处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正遥望松下风光。
“这不是……”
孟玄离一跃,跳到了那抹白色身影旁边,立定一看,愣了。
峰顶吹箫之人和眼前人一般眉目若画,神姿高彻。
“还真是同一人!”
孟玄离站在他身边,见他神色如此专注,不免乐了:“这人真是有趣,梦里自己看着自己。”
孟玄离玩心忽起,在他面前龇牙咧嘴,手舞足蹈一番,还不消停,弯下腰去折了一根兰草,抓在手里,心想:反正你也看不见我。
想着他就要去逗人家,不料手却在靠近此人鼻尖时被一把抓住。
眼前人转头,看向孟玄离,眼底平淡,缓缓开口:“够了。”
“……”
孟玄离被惊得差点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定了定神:“你竟然能看见我?”
“你说呢?”那人放开他的手。
孟玄离理了理衣袖,拱手作揖:“潜光兄好生厉害,多年不见,竟能入自己的梦了。”
话刚出口,他蓦地一怔,自己已经好多年没有叫过这个名字了。
蘧之衍抬眸,深深看他一眼,看得他莫名心悸。
他们幼年相识,少年同窗,虽然曾经交好,但毕竟也已经过去十年了。再加上,自己当年出发之前还骗了人家呢。须知,蘧之衍生平可是最不喜别人骗自己了。
孟玄离挠挠头,讪笑道:“潜光兄慈悲为怀,望世兄渡我轮回,不再游荡于这人间。”
蘧之衍收回视线,眺望远处,道:“时机未到。”
孟玄离一懵,不胜诧异。
蘧之衍娓娓道来:“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分为胎光、爽灵、幽精。七魄则为侍犬、伏豕、雀吟、噬鲗、绯独、畜慧、雔飞…… ”
孟玄离忍不住打断他: “等等,什,什么灵光,胎精??”
蘧之衍默默看他一眼,他立即闭上了嘴。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孟玄离。他从小便钟情于舞刀弄剑,一上学堂就两眼发昏。再加上,他死得太早了,都还没来得及往肚子里填满墨水就死了。
蘧之衍继续解释,只是这次换了一个说法。
“生人其魂有三,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要赴六道或起死回生,三魂七魄,缺一不可。”
孟玄离一根根地数着手指,勉为其难地理解着这些话。
“魂为阴,魄为阳。三魂中命魂为主。命魂因天地二魂之聚而生,终结时分出阴阳,回归天地。命魂主七魄,七魄助命魂。魄无命则离,命无魄不凝。”
听着听着,孟玄离不知何时盘腿坐在了石上,嘴里咬着那根兰草,一脸茫然:“然后呢?”
蘧之衍肃立,漠视他的不端,耐心地往下说:“天魂主光,地魂为影。天魂为阳,地魂为阴。天地二魂为身外化身,可脱离肉身而存在于天地。”
他且站着,蓦地听见脚下传来一片鼾声。
“咳咳。”
孟玄离冷不防打了一个哆嗦,他刚才竟然差点睡着了,托腮道:“所以,潜光兄,你能告诉我,你所指时机未到何意吗?”
蘧之衍一只手负于身后,神色肃穆。
“你如今,还只是一抹地魂,且只能在梦中才能现出人形。”
孟玄离一个激灵弹起身,激动道:“什么,这么久了我还只是一团影子呀?!”
蘧之衍微微点头,答道:“可以这么说。”
听了这话,孟玄离瞬间惆怅起来。
这些年,他在人间四处飘荡,以梦为食。原本以为自己离轮回很近了,现在看来还是无济于事。当年西海一战太惨烈了,夜擎身死,他也被打得魂飞魄散。
“所以,我还能轮回吗?”他单枪直入,毫不拐弯抹角。
“可以。”
“如何?”
蘧之衍道:“勤修戒定慧,息灭贪嗔痴。”
“唉,”孟玄离瘫倒在地,长叹一声, “怎么刚回来就要上课了呀……”
蘧之衍无言,看着手上已干的血痕,陷入沉思。忽觉有人拉扯自己的袍角。他低头一看,孟玄离正一脸灿笑地盯着他,身体为之一滞。
“何,何事?”
“那个,潜光兄,”孟玄离头挨近了他一些,谄媚道,“当年我……”
话还没说完,孟玄离已经被踹飞在地。虽然在梦里并不会感到痛,但他还是被踹得昏头昏脑,眼冒金星。
果然,十年了,蘧之衍还是没有原谅他呀。
他定睛一看,蘧之衍已经转身离去。
他忙起身,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道:“潜光兄,潜光兄,云中君,别走啊,等等我……”
这一走,眼前光景忽转,变成了内室。
此刻,正是寅时,熹微将启。
“出来了。”
孟玄离抬手一看,发现自己的双手在黑暗中竟忽隐忽现。他正欣喜,又看见它们慢慢消失了。
“怎么回事?”
他欲问蘧之衍,却见他正平躺在榻上,睡意盎然。
算了,明晚再问他吧。
折腾了一夜,孟玄离是真的困了。
他小心翼翼地扑着翅膀,生怕打扰蘧之衍睡觉,悄悄落在他枕边,嗅着他身上独有的草药香,睡意袭来。
更深露重,山间清冷。孟玄离迷糊中渐渐觉得冷了,慢慢地挪动着触角,也不知自己去向何处。最后,朦胧间摸索到一处又香又暖和的角落,枕着这沁人的草药香,沉沉睡去。
***
清晨,孟玄离醒来时,一阵熟悉的草药香在他鼻尖萦绕。
发现身下传来一阵异样的动静,他愣了愣,抬头看见正定定盯着房顶的蘧之衍。
他打招呼道:“早啊,潜光兄。”
蘧之衍沉吟一声:“起来。”
“哦好……”
说完,孟玄离颇为不好意思地下床。
他这人觉浅,之前还只是蝴蝶的时候,夜里常常躲在蘧之衍的胸膛间睡觉,因为只有他这里才是最暖和最舒服的。那时蘧之衍念他还未成人形,便不跟他计较。
不想他这几年下来,养成了习惯,虽已有了肉身,夜里还是会不自觉地就飞到蘧之衍身边。最要命的是,他睡觉习惯不好,一睡着就喜欢抱着点什么东西,紧紧抓住扒都扒不开。所以,每天早上,蘧之衍只有等他醒来才能起床。
蘧之衍起身,揉了揉略微发僵的手臂。随即,他穿上衣服,整理好头发,洗漱完毕,立于窗前,一身肃然。
他冷不防开口:“长照,切记,你已经算是一个正常人了。”
这话怎么听起来好像在骂人呢?孟玄离心想。
孟玄离努嘴:“嗯,我以后会自己乖乖睡觉的。”
话毕,他欲回房。
“等等。”蘧之衍叫住他。
“嗯?”孟玄离不明所以。
“背完《清心咒》再离开。”
“……”
又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