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彩秋天（1/2）

引子

深夜的急诊科还是闹哄哄的。急诊室门前亮着红灯，没多久门开了，等在门口的家属见推出来的床上挂着吊瓶，高高提起的心总算放下了。

人都走远了，一个穿着无菌服的年轻医生从急诊室走出来，口罩遮住的脸上露出来的眉目格外深邃。他连着值了三个夜班，又刚刚结束一场需要高度集中精神的抢救，此刻快要虚脱了。他停下步子倚着墙缓缓坐在墙角不知什么人留下的矮凳上，强烈的困意席卷了他，他褪下口罩绷在下巴上，头靠着墙就睡过去了。

梦里有人在喊“傅祎燃”，一声又一声，那名字落在他心上，震得他胸口发痛，连睡梦中也拧着眉。

急诊室外的候诊椅上坐满了人，一个年轻的男人拖着脚走过来靠在墙上，左脚的伤口有些可怖，流浪狗咬的。他的手机快要没电了，只好四处张望打发时间。突然间他的视线顿住了，黑亮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盯在墙角，他看着坐在墙角的年轻医生，他本来垂着头一顿一顿地打盹，潜意识里大概是觉得不舒服，他往后靠了靠，后脑抵在墙上，刚好让男人真真切切地看着他的脸。

“15号。”护士在走道喊着，不知哪个候诊的病人离开了候诊区错过叫号，护士喊了好几声。

“15号，傅祎燃。”

“15号，傅祎燃。”

拖着脚的年轻男人和睡梦中的医生同时被惊了一跳。

四目相对，从梦中惊醒的庄珩手撑着腿剧烈地咳嗽，他半边身体麻了，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他怔忡地望着年轻男人拖着受伤的脚离开的背影，喉咙像被一只手掐住了。

“祎燃。”他强忍着半边身体的酸麻站起来，哑着嗓子虚弱地喊了一声。

傅祎燃的身影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进了就诊室。

他的头发比以前短了很多，刚到脖子的长度，看上去高了也瘦了。庄珩想起来，以前他们每次见面还没说话傅祎燃就先冲着他笑，两颗虎牙露出来，眼睛弯得月牙一样。

庄珩觉得他像是有几十年没见过傅祎燃了，可数指一算，不过三年。

1.迷彩秋天

庄珩18岁生日那天收到本市一所百年名校的录取通知书。奶奶喜极而泣，张罗着给他摆了谢师宴，他的父母一直没出现，他等了又等，固执地不肯给他们打一个电话，在新生报道的最后一天，他的父母仍各自出差在外。好在学校就在本市，时逢秋老虎，他拒绝了想去送他的奶奶，背着双肩包拎起箱子就出门了。衣着过分鲜亮干净的少年和他身上优渥家境熏陶出的骄矜气与嘈杂拥挤的公交车格格不入。日光渐盛，庄珩一路看着倒退的树，在早饭快要消化在胃里的时候车到站了。

校门口是长长的迎新横幅，打眼望进去，五湖四海的少年和中年人交错，有提着水壶拿着盆的，还有几个扛着被子、铺盖在人堆里格外扎眼的，校门口有泪眼模糊依依惜别的，有一步一回头红着眼圈的。少年人情感充沛，乍来到陌生的环境，牵带着各自的父母，在离开的时刻好似第二次割断脐带，双方具是一疼，眼泪早有预兆地落下来。

庄珩一面走一面冷眼旁观，他的父母是不会允许他哭的，即使在这样的时刻，他们也只会说：“瞧你这点儿出息！”眼里是带着鄙夷的。

办完入学手续已是中午，他拎着箱子一步一脚的爬着宿舍楼梯，舍友想必早都来了，他不禁有些怯，即将面对陌生人的那种惴惴不安和空旷的胃让他觉得呼吸困难，他停在台阶上站直了，开始想等会儿如果见到舍友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咦，不重啊！”庄珩的箱子被一只手提起来又放下，他侧头看去，一个留着及肩头发的男生，手还放在箱柄上。他抬起头望向庄珩，昏暗的走道里庄珩看到一双过分明亮的眼睛。

“同学，你是不是不舒服？要我帮你吗？”庄珩慢半拍的反应过来，他没有说话，只是摇头，那人点点头打着口哨上楼梯了。打开宿舍门，窗帘是拉住的，一片昏暗里，庄珩看到舍友们正在午觉，他轻手轻脚地放下行李坐在他的床上，忽然有些失落。

等他买好生活用品再回去时，舍友们已经醒了，他们正在整理自己的书桌衣柜，桌上一个复读机在唱着歌，“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独自一个人流泪到天亮…”见庄珩进来，他们纷纷笑着和他打招呼，他们帮他领了军训物品，还给他打了饭。庄珩心里感动，脸上却没表现出来。

六人宿舍，他们只住四个人，好在都是同系同班，以后能一起上课了。他们三个都是外地人，聂宣年纪最大，他复读了两年，已经快21岁了，看着老成沧桑不像学生。余文尧比聂宣小一岁，和陈旻一样年纪，且都是南方人，眉目间带着南方人特有的细巧，他们卷着舌头讲着平仄不分的普通话兴高采烈的和庄珩聊天，丝毫不介意庄珩的拘谨冷淡，没说几句便扯到了对北方公共澡堂的不可思议和不能接受上去，庄珩想到这茬儿不禁笑起来，整个夏天的苦闷在这一笑里散了大半。

一个星期的时间庄珩就适应了新生活。狭窄硌背的床铺，四人同处一室的喧闹，夜晚的卧谈会，聂宣复读机里唱个不停的“心太软”，还有拥挤的食堂，但他还不习惯从澡堂里的一群赤裸身体中穿行而过，只好每天都在澡堂快关门时去洗澡。他像乍出笼的鸟，跃跃欲试地盘旋在笼子周围不敢飞远，周遭的一切陌生又新奇，他身上带着一股在本地念书的学生特有的淡定，心里却是惶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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