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2）

第二天齐旻依旧六点半起床，喝一杯水然后去健身，冲澡，用早饭。他从跑步机上下来的时候气息比平常要急促些。他昨晚没睡好，光是意识清晰地醒来就有三次，还有些半梦半醒的细微动作，像是对领地安全放不下心的猛兽无法在夜里安眠。齐旻脑子里又浮现出昨晚乔述侧卧在床上安睡的轮廓。昨晚每一次齐旻醒来乔述都沉沉地睡着，只在他翻动身体的时候不太舒服似的调了调位置，除此之外别无异样。齐旻没能好好休息，盯了乔述的背影大半晚，而另一个人却一夜好眠，加之想不出困扰自己的不安从何而来，这让齐旻隐约有些不快。好在等他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这样的焦躁也随着首都早晨的薄雾一道散得差不多了。佣人们知道齐旻回来了，纷纷诚惶诚恐地在房子里活动起来，不过一晚，这房子倒是比昨天看起来更像个有人常住的地方。齐旻在餐桌前坐下，礼貌地遣退他们，对着餐桌上另一份一模一样的培根炒蛋安静地吃了起来。培根煎得焦脆，先由牙齿碾碎，再触到口腔柔软的皮肉，摩擦声渐渐变得湿润低微，然后吞咽。齐旻最后喝完咖啡，剩了一半水果，大脑供氧充足，干脆在餐桌上用平板办起公来。副手从边境发来的邮件，今天下午要做的述职，齐家商业上的往来都需要他一一打点，因此齐旻并没有立刻留意到面前突然多了一双窥伺的眼睛。直到餐桌另一头传出了一道很轻微的湿润的咀嚼声，他才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来。

乔述找来的时候就撞上了一人一猫在餐桌两头相安无事的画面。齐旻似乎是在平板上画图，手边摆着一杯黑咖啡，专注的模样让猫进食的声音变得异常响亮。这猫不知道被乔斐喂的是什么，和齐旻脸对脸坐着竟也能吃下大半份培根炒蛋，看上去还很有要清盘的样子。乔述先是想齐旻没发现猫的概率有多大，又想齐旻不反对他把猫留下来的概率有多大，他老实说这是乔斐的会不会效果好些，一时间就忘了动作。直到猫觉察到这屋子里又多了一个人，非常亲热地从食物里抬起脸来冲他叫了一声，乔述才突然有了紧张的实感。

他昨晚休息得很不好，梦境和回忆交叠成谲异的形状汹汹来袭，乔述分明知道自己是在睡梦里，却始终无法从这些光怪陆离的画面中抽身醒来。他像个被捆绑在治疗椅上的观众，眼皮被强制撑开，被迫看完了一场又一场不知所云的诡异电影。到后来，一股没有由头却异常可信的恐惧从他胸腔里升起，有人在看我，盯着我，乔述在睡梦里想，有一双眼睛正监视着我的背后，有人要拧下我的脖子折断我的脊柱，有人要杀死我。

他被混沌的梦境和疯狂的恐惧绑架，直到雾彻底散了，他终于在无人的卧房中醒来。

齐旻转过脸来，用那张写满薄情寡义的漂亮脸蛋对乔述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乔述猜想自己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回应了一个单薄的笑容。

“叫人再做一份吧。”齐旻弯着嘴角，“你那份凉了。”

说完他就回身坐正，继续工作。乔述有些惊讶，按照齐旻一贯的习惯，他回这里的大多数时间都在书房里办公，偶尔在卧室以外遇见乔述，也不会有太多交流。忽略齐旻的表情，这甚至能算是一句友善的玩笑话，乔述不好抚他的意；不忽略齐旻的脸色，他就更不能说不了。乔述犹疑半晌，见齐旻没有要挪位置的意思，猫也吃干净了盘子，正冲齐旻探头探脑的，那眼神分明是要找个新的消遣。乔述终于还是走过去坐了下来，把猫抱在腿上，拿起已经凉了的咖啡喝了一口。微酸苦涩的液体顺着食道进入身体，乔述似乎感到胃袋里头轻微的震荡。他把那份完好的蔬果拼盘端来面前，避开酱汁，挑拣着吃了。猫在他腿上不太安分，乔述只好腾出一只手来捏住猫的后颈。可能是位置和力道碰巧对了，猫舒展开身体，竟在他手下发出很舒服似的呼噜声来。

乔述怀疑乔斐手底下是养不出什么长了心眼的东西。昨天下午刚来时，猫还是一副战战兢兢的可怜相，才过了一晚，吃了两顿饭，就能这样毫无防备地向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人类展露自己的后背和脖颈。乔斐太好了，好到甚至能让一只四足的小兽无条件地对人类交付信任。那自己呢，乔斐一手照顾到大的弟弟又如何呢。这七年来他仿佛被抽筋扒皮般脱胎换骨，磨干净了棱角和野心，把自尊和皮肉一道交出去供人践踏玩弄，唯唯诺诺生怕有一处错处。他老老实实地扮演人质，即使为了避嫌他们一年只能见寥寥几次面，乔述也要让乔斐看到自己过得顺遂过得好，不用为他唯一的弟弟担惊受怕，畏首畏尾，更不要动忤逆叛逃的念头。乔述觉得这样就很好，活在安全稳固的透明牢笼里没什么不好；活着很好，没有什么能比他和乔斐一起活下去更好。

这就是乔述唯一的心眼了。他自以为高明，忍辱负重，想撑过一个七年再七年，却没料想到支撑他活过这七年的人有一天就这么干干脆脆地走了离开了，徒留他在这一片狼藉里形单影只不知所措。

他真的不够聪明，乔述觉得这是乔斐一直以来都太好了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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