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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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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斐的遗物送过来的时候乔述正在浏览社交媒体上关于乔斐去世的消息。官方报道的措辞体面而冰冷,实在没什么看头,乔述一行一行地扫过去,无外乎是一些没有意义的汉字,“著名核物理学家”,“前幕僚长乔之函长子”,又一些没有意义的汉字,“安眠药过量”,再一些没有意义的汉字,然后文章就到了底。他点开评论区,点赞最多的是科普乔斐在世时科研上的成就的评论,一看就是复制粘贴来的,后面还跟着一个蜡烛符号;几个名人转发,感谢乔博士献身科学,为国家做出无私奉献;一些RIP,称自己引用过他哪一篇文章哪一个段落。再往下翻,乔述看见一条评论怀疑乔博士的死亡必然和政zz治脱不开干系,下面还折叠着好几条回复,乔述觉得有趣,点进去一看,却显示内容不存在。他哂地一笑,刷新了一下,看见转发又多了两千多。

穿黑西装的男人将一个鞋盒大小的箱子放在茶几上,脸上表现出一种公事公办的哀悼神色,“乔博士的遗物已经规整好了,这里头是他卧房里书桌上的东西,我们猜想这些对他来说意义特殊,特意给您收起来了。”乔述冲他点点头,捧起盒子放在腿上。最上面是一个相框,是乔述十七岁时去参加乔斐学士毕业典礼的照片,乔斐的身形在alpha里不算壮实,但依然可以把他的omega弟弟团在怀里,兄弟两人都没看镜头,在暖洋洋的阳光里笑得没心没肺。一支旧钢笔,笔身上刻着“乔”字,一个空了的巧克力糖盒。一本写满零零碎碎日程的台历。几本书,关于量子力学和粒子物理,不是乔述的专业,他打开扉页看了眼乔斐的署名就放到了一边。一个放袖扣和领带夹的小盒子;两块早就停产了的表。一瓶信息素遮盖喷雾,自打分化之后乔斐一直用的这个牌子,这个味道。乔述把那冰冰冷的黑色瓶身握在手里晃了晃,终于抬眼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对方还尽职尽责地维持着官方的悲恸表情,乔述冲他一扯嘴角,男人马上说:“人死不能复生——”

“我知道,”乔述把盒子放下,“我节哀顺变。”

乔斐的衣服,大量的书,唱片和用惯了的水杯小家电等物一并被收在另外四个大箱子里。看起来像是把乔斐家的东西都打包好给他唯一在世的亲人送了过来,无一遗漏,但乔述知道,那里头不会有他的电脑,平板,手机,任何写过字的纸张。这些箱子里的东西定然早被上头的人反复查过,甚至乔斐那只猫也蔫蔫的,必定是在检查时受了很大的惊吓,确定没有裹藏任何秘密后才送到乔述手中。他们的父亲效忠于前任总统,八年前在新政伊始遭遇车祸死亡,乔斐本人则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核物理工程师,各个圈子的敏感都被他占尽了。乔述和这四个箱子面对面坐了一会儿,把猫放了出来,捧着那个不那么大的盒子转身回了楼上的卧室。

因为是客卧的缘故,乔述的卧室并不很大,尤其这屋子还兼他的书房,一走进去和刚才空荡荡的客厅就有了对比。他先拿出乔斐的书,搁在自己的书架上,乔述的专业是生物化学,猛然挤进去这些“原子核”“相变”看上去有些好笑。但乔述的,小说,剧本,所以过两天等书脊蒙上了灰,也就自然地模糊了,不突兀了。他又拿出相框放在书桌上,台历还没有用完,他翻到十一月,也摆上书桌。钢笔和手表,两个小铁盒一起收在抽屉里,那是乔之涵的。Alpha的信息素遮盖喷雾对Omega没用,乔述想了想,把它放在了床头柜上,顺手拿起剩下的咖啡倒掉。再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除了书桌上模模糊糊的两张笑脸有些扎眼,乔述几乎分辨不出这屋里多了什么了。

手机里只有几条来自长辈老师的慰问消息,他父母双亡,没有别的兄弟姐妹,新政开始之后就被切断了和过去交际圈的联系,他住的房子的主人可以勉强称作他的性伴侣,乔述猜过两天他就要回来和他一起去参加各种追悼仪式和讲话。这些都是由上面安排好的,说白了就是政治任务,而此刻,他自然不会特意发来消息。比起八年前父母去世的时候,乔述觉得现在简直可以说是风平浪静。他躺了一会儿,又坐了一会儿,觉得呼吸的时候胸口略堵,便爬起来在楼梯上走了两圈,走到第五个来回的时候乔斐的猫跟在了他脚边,乔述于是抱着猫又回卧室坐了一会儿。因为各种敏感的原因,八年来乔述很少有机会去乔斐家里,这猫大约有四五岁了,自然对乔述没多大印象。但乔斐的猫似乎没长什么心就对乔述培养起了信任,蜷成油光水滑的一团在他大腿上安然卧下了。

不够聪明,他想,但乔斐把它照顾得很好。

齐旻——公众眼中他的丈夫,的房子很大,不知道是上面安排的还是他自己买的,因此即便主人常年不在家,也会有专门照顾打点的人。乔述私下和他们说过,希望可以尽量避开日常的接触,他自己做饭,自己收拾衣物,卧房也会自己清洁,他们只需要和房子的其他部分打交道就可以了。要满足乔述这样的雇主实在再简单不过,因此七年来不管是客厅,花园,这座房子的陈设几乎都没有变过。乔述下楼准备做晚餐的时候还被堆在客厅里的四个大箱子吓了一跳,好像它们是凭空冒出来的似的。紧接着他怀里的猫跳了出去,盘踞在其中一个箱子顶上嗅来嗅去。乔述一边拆出来一袋猫食,不知道是那西装男人特意买的还是乔斐家里的,一边想要怎么把这四个庞然大物挪走。他绕过沙发去洗手,洗了三遍,确认手上没有猫食的腥气,打开冰箱取出一个番茄,用盐巴搓洗了三遍,吸干水,放在雪白的瓷盘里端了出去。乔述已经很瘦了,这几年他一直在克制自己少吃肉,到现在对肉制品的需求几乎等于没有;他也很少觉得饿,经常一份沙拉一杯水就饱了,这一天甚至都不用再次进食。他今天的晚饭就是这样一只冰冷的,清洁的有机番茄。他用气泡水漱过口,像往常一样坐在餐桌上属于他的一端开始享用晚餐。牙齿陷进光洁完好的表皮,汁水迸射,唾液开始分泌,果肉纤维在口腔里摩擦发出声音。粉红色的汁液顺着乔述的手指流到手腕,再由手腕滴落到白色的盘子里。红色白色,红色。

趴在箱子上吃饭的猫突然停了下来,它弓起脊背顿了顿,然后丢下粮食头也不回地蹿回了沙发底下。紧接着门被打开了,皮鞋敲打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越来越迫近。乔述咀嚼的动作暂停了两秒,又若无其事地咬下一口番茄。更多的红色汁液流出来,落在白色瓷盘里,齐旻走进来的时候,恍惚间以为那是某个人新鲜的血迹。

这是乔斐死后的第三天,乔述被发配给齐旻的第七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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