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淹没(上)(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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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已学会把日记看作是一架桥梁,跨越它我可以恣意地通往过去与未来,与所有时刻的自己保持交谈,当痛苦的风浪高高掀起,这种想象能带给我片刻的安宁。

但这么形容仍嫌片面,它还是我在世间寻找到的唯一能够容纳心灵、足够私密的地方,就像水找到能够装盛它的容器,否则它就从空气中消散进云层里,凝结成一团灰蒙蒙的雨云,在一个阴霾的天气里落下来,在我的头发上汇聚,渗进我的梦,又从猛然惊醒的梦涌入现实。

比喻可以把一件复杂混沌事物引向另一件简单清晰的事物,使脑海中浮现更为具体、坚固的形象。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在折射的过程必须消减附带的、无用的内容——那就是我所费心思隐藏的,我一直希望将这些内容藏于床底,藏于日记本自带的锁孔里,书写时藏于隐晦,藏于我试图创造只属于我自己的语言符号里。

与之相反的是,我感到字里行间正不自觉透露我最不能透露的秘密,因为掩藏本身就在宣告一个秘密,被无数倍放大的秘密。

也许不用作过多怀疑,日记的表达具有即时性,即书写时被刻意塑造的“我”。“我”依照安全标准从庞大无序的记忆中择取、筛选内容,进行组合、编织乃至扭曲,这个过程可以任我操纵。映入的形象完成了,最终落在纸上的“镜面”,我看到我希望留住的样子。

我总是不能立马领悟命运予我的启示。

有一段时间,沉入河底的梦同我反复纠缠,像一颗埋进身体的种子,固执地要长出个结果。

为了记录这个梦,搞清楚它的含义,我尝试变幻角度书写,比如使用第三人称,写下“莲欣……”二字的时候,感到强烈无比的恶寒。比如创造一个人物,我们名字不同,彼此了解,他做着我平日里不会做的事,性格更为大胆、热情、直率,刚写下几段就不能继续。零散的字词看起来言之有物,实际上通通是傻话。我的目的不是为了写小说,而是希望笔下的人物解释我的彷徨与不安,创造人物不能解决问题,只有近似于我,近似于我的经历的才会产生相近的想法。

迫切的预感告诉我,答案就在书房里,向我敞开细微缝隙,光影挟着风从其中喷薄而出,我被指引着追逐难以捉摸的思绪游丝——一本带有强烈遗憾意愿的书,它本不在我寻求的范围内,我却时不时惦念书中呈现的擦肩而过的微妙感,若有若无的引诱让我再次捡起那本书读起来。

如果把这位作者系列著作看作是人生轨迹,我注意到他似乎在书中一遍遍强调:他的人生早在第一本书就已落幕,之后的每一本书均是他一次次回望的结果。这是我接触的第一朵浪花,只有等到很久以后再次回头,才会发现当初早已埋下种种迹象。

我把目光投向过往。

毫无疑问,从很早开始我陷入繁芜崎岖的逆境,困膺于前所未有的极端混乱、胶着的轮回,苦苦挣扎却无法摆脱的桎梏。在这循环往复、艰辛的路途中,我还模模糊糊察觉到一旦自我剩余的部分逐渐苏醒、灵魂趋于完整,遍布其中的困厄蹇舛只会随着时间日益加深,唯有死亡才能彻底消解、终止。不是那种生活经常会遇到的接连不顺利的低落情绪积累,是无法倾述的秘密形成的恐惧之源。

过去三四年写的东西被我投进厨房的火堆。

火苗很微弱,我撕下纸折成长条拨弄火焰,等它渐旺,再把手上的纸条放到火光之上点燃,望着慢慢地烧出一簇越升越高的火焰,热度融化附着在我面部的寒冰,温暖如触觉般唤醒冻僵的皮肤,寒毛根根竖起,颤栗从颈后蔓延,这是近来为数不多的愉快时刻。

我决定重新为那段左摇右晃的迷途加以注解,值得记一笔的是,并不是所有“为什么”都有“是因为”,一个疑惑得到解答后,又会得到新问题。

我将永远记得那个令人伤感的清晨,刮胡子的时候,透过镜子看见曾经无数次仰望过的另一人的侧脸。锋利的刀在左脸划了两道子,伤口迸出细小的血珠,越来越多,汇聚成小股血流,顺着下颚滴落,滴在要写的纸上,刹那间我清晰无误地明白久久困扰我的到底是什么。

这件事真正来临时,没有出乎我意料之外,它从意识里流淌时,我也没有多慌乱,仿佛长久以来的疑问终于得到回答。

可我无法正视它,我还没有尝到其中的甜蜜,就已熟知它横行于世间下流的典故,肮脏淫亵的市井流言。我不得不寻求哪怕一丝丝的解脱,既逃向各种可能,又盼望寻找到解决之法。

一度我成功了,宣泄过剩的精力以减轻胡思乱想带来的痛苦,到了夜间就不起作用,冬季的夜过于漫长了,没什么事可做,别人都上床睡着了,我等着迟迟不来的睡意。

每每这个时候,我闭着眼睛促使想象飞越一片山川连着一片山川,飞越人声鼎沸的城镇,飞越银亮蜿蜒的河,飞越烽火四起的战区,飞越漆黑的礁石岛,飞越广袤无垠的大海——我们曾经讨论过世上的海洋,他说在海洋之上,不管朝什么方向望去只会看到地平线,没有标尺和山脉提供路标,云朵与飞鸟随时变换,烈日在头顶烘烤,即使是想象也要飞好一会,也有可能迷路。

我总在这里迷路。

一季又一季的春来冬往,莲花村落的水田黄了又绿,时间成了丈量思念长度的标尺,几乎将我折磨得死去。

那天他用墨水写满空白的纸页,装进信封,委托给一位回国的人,一封我所不知道的信正匆匆赶来。

同一天下午,我揪起衣服下摆抹掉鼻血,兴奋退潮后,脚步虚软地离开三十三街。

我的行为全由着无形的力量拉扯着走,最后坐在霞川江边的堤坝上大概有一百万年,第一次萌生不愿回莲家的想法。

一帮混子从我身后路过,孙孝伟在其中,他向我招呼。自从我打了他,我俩再没什么交集。我还以为他要找我算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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