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1/2)
润玉倒在见鹿台上,呛出几口鲜血,听得天边雷声隐隐,大雨将至。
傅红雪抛开朝露,缓缓在润玉面前跪下。
润玉撑起身子,双手抚上那一双单薄的肩,把他搂住了。
这一拥极深,极小心。
润玉心知这千山暮雪远未至圆融,挟着肃杀之气,不免自损心脉,也伤了傅红雪。他想风那么大,岁月那么长,有无数的刹那,他必得领着他,直抵死的面前,也终有一日,要把他孤身一人交予这世上。
他在无边的,向着见鹿台压过来的寒云下,落了泪,却不要傅红雪知道。
傅红雪一寸一寸地,把长皇子搂紧了。
雨迟迟未落,一声声远雷,钝钝地剜在他心里。
润玉调息数个时辰,气血方平,天已向晚,檐外大雨正倾盆。
九歌端上药来,润玉问,小侯爷还在外头?
九歌点头道,我劝了。可是……她说着,又摇了摇头。
润玉说,叫他进来。
九歌诺了一声,踏出门去。
阁门一敞,傅红雪立在门口,遍身淋透了雨。
长皇子道,把衣裳换了,过来说话。
九歌取长皇子少时旧衫裳,给小侯爷换上,怕他着凉,又捧来一袭氅衣与他披上,阖门去了。
傅红雪至榻前,见小案搁着药,端来尝了凉热,坐在榻旁,一匙一匙递与长皇子喝。
润玉望着他,咽下几匙药汤,就不肯喝了。他说,我病了,小侯爷就不能体己些?
傅红雪垂着眸子,踌躇了片刻,放下药碗,俯过身子,倚在长皇子肩上。
两人静听着窗外的大雨。
润玉抚在傅红雪潮湿的发上,问他为何站在雨里,可是生他的气了。
傅红雪轻轻摇头,说,是生自己的气。
润玉唇角一扬,说小侯爷不会以为,凭你这一点修为,就能伤我罢。
傅红雪说,殿下的病才好,要不是为我……
润玉沉默了一会才道,这病是好不了的。
傅红雪一惊,坐起身来,问是什么病,为什么好不了。
润玉望着那对清清的眸子,瞒不住,便叫他取一把茶来。
傅红雪向屏前去了,从青泥小罐中握了一小把茶,携回榻边。
润玉在他手心轻拨了一会,拣出几叶,道,小侯爷手里的,是夏河左岸上好的一念青,我这里的,是一味药,叫一任阶前。
傅红雪细看一回,两者一样的青,又是一般大小,一时分不出。
润玉说这味药,入春初雨时采撷、焙青,其汤汁无色无味,却贮着一冬苦寒,平复热症是上上之方,可遇着体寒之人,就算有热症也不宜用,若烹在茶里,一日一日服下去……
他说到此处,便不再言语。
傅红雪有几分明白。他只问,何人?
何人把药掺在茶里的?他话未出口,已是遍体生寒。诸位皇子的起居用度,皆是中宫所辖尚侍院所掌,重明宫也不例外。
朝中一向传言,东宫重明宫不两立,傅红雪到这一刻才真正明白。
风敲着阁门,窗外打了闪,好像掩在宫门帷帐之后的纷纷刀戟,一道一道冷光直劈入屏中,傅红雪的手抖了一下,润玉把他揽进怀里。一声枯雷轰然降下。
润玉低头,抚平了傅红雪紧蹙的眉心,徐徐说,太子殿下嫡母,停了停,又改口道,母后,同小侯爷一样,都是将门之后。父亲、叔伯为先皇所重,兄弟当朝为官,家门显赫,和一朝上下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有人过问边防,不仅危及太子之位,也动摇了母后家门所掌之权。
润玉说,母后与我有约,有生之年,绝不染指储位,则边城众将听我驱策。
傅红雪抬头问,茶里有药,殿下是何时知道的?
润玉望着窗上缭乱的枝影道,有一回,伤风久治不愈,病得沉了,无心烹茶,迁延了几日,病倒渐好了。
傅红雪想,长皇子那时一个人,无处可以躲藏,无人可以倾诉心怀,也不知那些日子是如何过的。他问,你怕么?
润玉点头说怕。他说,我那一日蜷在床榻一角,不敢睡下,一直捱到天明。顿了顿,又笑着说,后来知道,怕也得那么过,就不怕了。
傅红雪紧挨着长皇子的衣襟,许久不语。
他想他明知药性与自身相冲,偏偏不动声色,日复一日饮下,岁复一岁病着,心里一定很苦。
他在那怀抱中支起身子,认真道,这一念青以后就不饮了,好么?
两人默然相对着,有那么一瞬,润玉几乎依了他,可他终于说,边城之事不能不问,要母后相信我守着约,空口无凭。
那夜,就像七岁那年,从边城回夏都途中一样,两人同榻而眠。
傅红雪又梦见边城连绵一冬的大雪,下在一潭一潭血泊上,梦见长皇子让人围在荒林里,他要去,活着,死了,都要同他一道,可是雪那么大,怎么也到不了他身边。是个不祥的梦。
醒了,是雨住,天色初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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