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2）
小姑娘手心躺着一朵黄色的小花，是她刚刚从砖缝间的青苔之上摘下的，只有两粒米粒的大小，柔软娇嫩，连带着叶片儿也是小小的。
她穿梭在人群之间不停地寻找，两道并行的人影落入她的眼中。
李君然微微弯腰：“你不是方才的小姑娘？”他朝着合悟，举了举自己手中的花篮：“卖我花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着合悟只觉得他真好看，虽然买他花的哥哥也好看，但是合悟更好看，让她想起秋收的麦子，能让他们家吃饱的麦子，这个哥哥暖暖的。
而此刻这个哥哥冲着她露出好看的笑容，牙齿白白的，指着买她花的哥哥：“你找他有事吗？”
“嗯”她重重地点头，“我这里有一朵真花。”摊开手掌，赫然一朵小小的黄花。
夜风吹起，花儿从掌心吹落，那朵花儿实在太小，也不知道被吹落何处，再也寻不着。小姑娘哭丧着一张脸，眼眶里包着泪水，眼看就要落下，合悟赶紧安慰道：“无碍的，方才我都瞧见了，确实是一朵漂亮的花。哥哥知道就好了，况且你本来的纸花就很漂亮，我别着正好。”
李君然瞥了合悟一眼，他今日宽慰起人来倒是一套一套的，便忽得想起一件事。
约是他十岁时的事了。
他自认识合悟的初几年，合悟抽芽一般长得特别快，那时他需仰着头，好像曲着长脖子的鹅同他说话。
那月照常去惠通寺，只不过小小少年多了一重心事，垂着脑袋，目光游散，见了合悟乖乖行礼：“见过师父。”
合悟点头，便开始同他讲佛经。
落日斜阳影，李君然捧着佛经一字一字的念着。太过于听话令原本自顾自参悟佛法的合悟忍不住抬起头。
他却只能看到一本严严实实地将李君然遮挡住的佛经，书还是倒的。
“你将现在看的书中内容念一段给我听。”
“尔时世尊，诸根悦豫，姿色清净，光颜巍巍。尊者阿难，承佛圣旨，即从座起，偏袒右肩，长跪合掌……如来定慧，究畅无极，于一切法，而得自在。”李君然当真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
合悟走到他面前，叹道：“念了这般多，也不晓得该翻页了。”
佛经后的李君然不再言语。
合悟将书抽开：“你平日里一日只背诵一两句，原来全记住了，那为何……”他言语到一半便顿住。
眼前的李君然两只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一般，泪水挂在长长的睫毛上，桌上一片湿漉，他竟是静默无声哭了许久。
“今日这是怎么了？还有谁能欺负了你去？”
李君然不说话，只是拿回合悟手中的书，又重新遮挡在脸前。
合悟佯装生气：“那我便出去问董三元了。”
“不许。”李君然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我说给你听。”
他已是宫中得宠的皇子，父皇常来母妃的宫中坐，待他也是极好的，各种玩意儿络绎不绝地送到他手边。
今日他去寻父皇时，发现阿姊宸悦坐在父皇膝头，她还揪着父皇的胡子不放手。
阿姊是女孩儿，与父皇比他亲密些自然是最正常不过的，但他心头还是隐隐有些难受，便将这件事同七弟说了。七弟的生母是个小官之女，不是很受父皇的喜爱，可是七弟同他讲：“我也坐在过父皇的膝头上。”
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便又跑去问太子弟弟、八弟，甚至王爷叔叔进宫来的二儿子，父皇都曾经抱过他们。
而他离父皇最近的时候是在一张桌上用晚膳，尚隔着一尺距离。
他问母妃：“这是为什么？”
母妃突然泪水盈盈，帕子捂着心口：“我用哥哥的军功绑着他，他不欢喜我，为什么连你也不欢喜？”说着说着，一把抱着他，嚷嚷着：“我苦命的孩儿，苦命的孩儿呀……”
若不是母妃的贴身宫女拉着母妃，止住了她的哭哭啼啼，想必他要被母妃勒得断气。
摸着脖子间母妃淌下的泪，他突然明白了，他的父皇并不是真正的喜欢他。
合悟静静地听他讲完，突然将他抱在膝头，他从来都是仰望着他，第一次与他目光平视，合悟的眸子中映出他惊慌失措的模样。
李君然低下了脑袋，他想原来坐在膝头是这样的感受，有点硌人，不舒服，但莫名地很开心。
合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涅槃经》中曾谈到过业报，你说与我听。”
“业有三报，一曰现报，一曰生报，一曰速报。”他想了想，“说的是因果报应之类的东西。”
“祸福无门，为人所召。”合悟同他说，“你如今苦，是为来世福。”
“可是师父，你这不是俗语云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李君然满脸困惑，“我现在苦也可能是因为前世作孽。”
合悟愣了愣：“你只需记得，你而今所承受的一切，都是报，不必伤怀。”
李君然绞着手指，心想他明明被安慰，他怎么不甚开心呢？
小姑娘的泪水不止，合悟向李君然发出求救的目光，李君然叹了口气：“我问你你方才为何拿着那朵花给我？”
“哥哥给了我这么多银子，我却只给了哥哥假的花花。”小姑娘的鼻子一抽一抽的。
“嗯，这样啊。”李君然点头，“你的真花假花对我来说其实一点也不打紧。”他脸上的笑意渐深：“因为呀，我有这世界上最好的花了。”
说完，拉着合悟的手飞快地跑了起来。
卖花的小姑娘站在原地，傻傻地看着两个奔跑的人。重重的灯火缀在这条长街，旖旎若梦，周边的人分散在两边，渐渐虚化成黑点，耳边热闹的叫卖声亦一点一点隐去，唯有两道月白色的身影惊鸿飞舞，执手而去，离她渐行渐远。一时之间，她恍若置身于云汉之间，而合悟与李君然便是那两点飞星，穿梭而过，曳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她的生命中。
虽然短暂，但是绚烂到令人难以忘记，一点飞星纵然明亮，却比不上相撞相依时的震撼。她只觉得，他们相握的手，很美好。
“待你到了苍阑，怕已是来年春。”合悟仔细地打量着李君然备好的物什，“山高水长，凡事都需细致些。”
李君然尝着糕点，看合悟吩咐人进进出出，脸上的笑容愈来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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