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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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德曼的书信

亲爱的妈妈:

很抱歉这么久才给您写信，但人在战场总身不由己。

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您，（或许能被称作好消息吧）我在几个月前被美国人俘虏了。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对我们比较友好。同样，您的儿子作为一个少校，在安置管理战俘方面发挥的作用也比他们想象的要更好，所以暂时来说，我过的还不错。

没有性命之忧，四肢健全，精神稳定。

我现在在法国一个叫做“春河水醒”的小镇，是的，是这样奇怪的名字。根据被俘之后转移的路线来看，我想这应该离诺曼底不远，每天固定的活动时间，我都能隐约的闻到海水的味道……

妈妈，不知道您是否还好，我收到的最后一封信里，您说父亲的病情已经稳定，希望现在的时局不要影响到他的恢复。另，您自己独自外出时请千万记得带上琼森管家，炮弹不长眼，空袭没来临时警报永远不会响（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够尽量减少外出的次数）。

妈妈，我一直没有对您说过对不起，年轻时我不能理解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和关心。那时的我，醉心于那些高举旗帜的游行、振奋人心的演讲、军人无上的荣光、那些雄图大志……

但是，妈妈。

我一直想，每个人心里都应该有些东西，那些——深埋于我们血脉之下的、融于我们骨肉之中的、一直存在着却并不为我们所知的东西。

等到了有那么一天，时局使内心的这个东西凸显出来。生活的无奈使我们不得不白白的了却此生，命运却早已为我们准备好了所有结局。妈妈，我愿意为德意志奉献一切，我愿意抛弃一切履行自己的责任，我甘愿为她奉献出我的生命……即使也许这些并无所用，妈妈，您能明白我吗？

我想您是不明白的，您只想让那个整日醉心于各类实验的林德曼·柯兰德回来，那个林德曼两耳不闻窗外事，每天担心的事只有实验能不能成功，数据够不够精确。但妈妈，这是不够的，只会做实验的林德曼甚至不能算是一个男人。

43年的冬天您问我后悔吗，那时我的肺上被打了个孔，我一个战壕的战友全部都死掉了，您问我后悔吗。

妈妈，门德里先生被带走的那天我就不能后悔了。您记得门德里先生吗？就是那个个子小小一头白发的老头，总是戴着眼镜的那个。我的导师。

我参军两个月后回校去看他，那时候犹太人的处境已经越来越艰难了……我想他是不愿意放弃那个实验。那时的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士兵……我让他们放开门德里先生，他们直接要将我也一并拷走。是赶来的鲁道夫将我解救了出来。

我们看着门德里先生被押走的，他说他没有办法。

我想起之前离开实验室的时候，我向门德里先生表明我决定去参军，投身于为祖国奉献的事业。他只问了我一句，是不是已经决定好将剑指向他。我当时多么天真啊，我只说，“先生，这一幕永远不会发生在我和你之间”。

妈妈，门德里先生死了。鲁道夫后来告诉我他在42年就死了。妈妈，我再也忘不掉门德里先生了。

我后悔吗？

我不后悔的，我只是痛苦。

妈妈，我自做出参军的决定后就尽量不再回头看，这一路发生了很多事，我遇见很多人，同很多人都相处过，我和他们睡在同一个营帐里，我和他们呆在同一个战壕里，他们说我是上帝的宠儿，有一个当将军的父亲。

我于是就拼命表现，战场上永远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一个，撤退的时候我永远最后一个走，于是他们又说我不是虚有其表的公子哥。我知道人们都是这样，我不讨厌他们，因为我可以放心的将后背留给他们。

可是妈妈，他们也都不在了。

妈妈，后来征兵的年龄下调到16岁，我的部队里多了很多年轻的孩子。我终于知道您是怎么看我了。

我教他们怎样寻找掩体躲过空袭，怎样挑选合适的铲子挖战壕隐蔽自己，教他们怎样修车，焊钢板……我想教会他们怎样活命，他们却暗地里说我是个懦夫。

我该同您说些什么呢。

我似乎也不清楚该如何说，说这混乱的颠倒的世界。

我被关在法国的镇子里，而我的祖国却即将被敲碎大门……

11

林德曼每晚都写信，写给他的父亲，写给他的母亲，一遍遍的在信里讲述自己的现状，一遍遍的询问双亲的安危，一遍遍的回想过去，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后悔，然后再把叠好的信件都塞进衣服的口袋缝里。

他觉得自己这些信永远不会寄出去，但他又如同揣着真心一般把它们小心翼翼地藏好在衣服里。

他有时被美国人叫去询问军队编制，物资分配，以及补给线路之类的情况，每当这种时候他都被车子带到很远的地方。

但多数，没有被叫走的时候，就被派去带领自己原来的部下清理废墟。

搬离那些碎砖烂瓦时，总有那么些心情悲愤的士兵情绪崩溃，而一旦有了第一个崩溃的人，其他所有人便也就跟着摇摇欲坠起来。

林德曼只好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同他们聊未来回到家乡时大家怎样去喝酒，聊战时在法国遇到的女人，聊自己的未婚妻是多么美丽可人，聊当年劳动日时大家是怎样扛着铁锹招摇过市。

聊那些已经逝去的过去，或是脆弱不已的未来。

大家就哈哈大笑起来，眼里也有了神采，日子也就相对更加的好过。

人总该有个念想——否则，这群丧家之犬又何来的毅力坚持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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