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妄(1/2)
鹤历四十八君四十一年,七月三十日。
四十八君陵墓竣工,四十八君移苕贵妃棺椁于陵墓主墓室。
北岭行宫上下皆素白腰带,以示追思。
北岭行宫,长欢殿。
南华刹醒过来的时候,黎聿怀正坐在床边搅着药。
他愣了一下,舔了舔嘴唇上残余的苦涩药剂,使劲眨了眨眼睛,仔仔细细确认了一遍,发现这确实是自己童养媳。
可是这变化也太大了。
向来懒散的少年头一回把头发整整齐齐的扎在脑后,素白色的发带因为低头而从鬓边垂下来,穗子在线条分明的脸庞前微微晃动。
他穿着一件杏色的袍子,领口袖口有着金线的纹路,日光在他的身上渡上一层柔和轻烟般的光芒,愈发清逸出尘。
南华刹突然有一种这小子真的长大了的感觉。
黎聿怀突然停下了动作,瓷勺轻轻磕碰在白瓷碗上,发出像铜铃一样清脆的声音。
南华刹莫名慌张的闭上了眼睛。
黎聿怀把药碗放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扶起装晕的南华刹,笨拙的把枕头垫在他背后,没看见南华刹扭曲了五官。
黎聿怀手忙脚乱去拿药碗,却又差点儿把药碗碰撒了。好不容易稳住了碗,拿起勺子又不小心把勺子摔了。
一定是佛祖保佑。南华刹无奈的想。我居然能从这小傻子手里活下来。
南华刹刚想睁眼,就听见黎聿怀愁苦的声音响起:“摔了摔了吧,反正勺子也喂不下去。”
南华刹心念一动,突然就明白为什么自己嘴里的苦味大部分都在唇边了。
敢情这小子已经喂撒了一次了啊?!
南华刹哭笑不得,意识到这小子还是没长大。
黎聿怀伸手戳了戳南华刹的脸,喃喃道:“还没醒吗?欢念?欢念……要不还是以前那么喂吧……”
南华刹突然由内而外感到一阵恶寒。
南华刹幡然醒悟:就算没被打死,也可能被黎聿怀照顾死。他求生的睁开了眼睛,但睁开眼他就后悔了。
黎聿怀正把碗举在嘴边,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他想干嘛。
南华刹愣愣的看着少年贴在白瓷碗上浅粉色的下唇,肠子都快悔青了。
南华刹真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他哑着嗓子说:“我现在闭——”
话未说完,黎聿怀扔了碗猛地扑过来抱住了他。
少年紧紧抱着他的胸膛,额头贴在他脖颈处,一下子就哭了出来。他能感受到黎聿怀微凉的体温和微微的颤抖,生生把嘴里那句“我现在闭眼还来得及吗”给咽了回去。
后背的伤口被黎聿怀抱得有点儿疼,但南华刹一点儿也不在乎。锁骨处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南华刹心里软的一塌糊涂,有些僵硬的抬手轻轻拍了拍黎聿怀的后背。
“好了别哭了,别哭啦,忘悲?”南华刹低头轻轻靠着黎聿怀的头发,柔声哄道,“我这不是没事儿了吗?别哭啦,没事啦。”
“我以为你要死了……”黎聿怀哽咽道,“你要是死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不能死。我不许你死!”
到头来在他眼里,两人还是相依为命的主仆。
他南华刹是这么忠心护主的人吗?
南华刹有些苦涩的笑了下,心里像被揉了块石子进去,又疼又别扭。他看着黎聿怀有着墨色缠枝莲花纹的素白发带,莫名的烦燥恼火起来,他抬手拽住了黎聿怀的发带。
黎聿怀猛地拦住了他的手。
南华刹默不作声的望着黎聿怀,手里还拽着黎聿怀的发带,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望得黎聿怀有些心虚的躲闪了眸子。
“欢念你赶紧好起来,好起来我们就出宫……”黎聿怀掰开他的手,跑过去拿起药罐重新倒了一碗药,“今年十月十日,是京安十年一次的机巧大会,全墨阳的机巧匠人都会来北岭梧桐楼,你赶紧好起来,咱们借着这个由头出宫。”
他重新把药拿回来,喝了一小口尝了下温度,送到南华刹嘴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不太会照顾人,都快凉了……”
日光如绸缎般,从黎聿怀的脸庞滑过,滑到南华刹抬起的手上,最终在南华刹手指和黎聿怀脸庞相接触的地方停滞。
粗糙而温热的指腹轻轻触上黎聿怀脸上细细的划痕,黎聿怀抖了一下,侧头躲过。
南华刹收回手指,碰上黎聿怀托着碗的手,沿着手背滑到手腕,然后收紧,握住了他冰凉的手腕。
“忘悲。”南华刹沉沉的望向他,“你一会儿……是不是还要去二王子那里?”
黎聿怀想撤回手,又害怕把最后的一碗药给撒了,只好任由他握着。
他笑了下,抬手摸了摸后颈道:“你这不是不傻嘛……二哥找的太医治的你,不然你哪能活过来啊!我现在……成了二哥的幕僚,也没什么大事啦,就是换个地方读书而已……”
幕僚啊。
那不就是家臣吗?
南华刹难以想象黎聿怀恭敬低头叫别人主子的样子。
黎聿怀是他见过的……骨子最傲的人。
南华刹敛了眸子,握着黎聿怀的手把药送到嘴边,默不作声的喝了下去。
苦的。
苦得他心里难受。
“忘悲。”他握着黎聿怀的手,深深的低下头去,把额头靠在余热犹存的瓷碗上,“别为了我低头。”
黎聿怀红了眼框,随即把眼泪忍了回去。
“开什么玩笑!他们也得配让我低头啊!”黎聿怀把碗放在一旁,有些夸张道,“你都不知道!我都快把那群老头气死了!一个一个的都被我说的哑口无言!可过瘾了!”
南华刹苦涩的望向他,没说话。黎聿怀也没再说话,两人默默的坐在一起,却谁都没敢看对方。
铜铃的清脆响声悠长的传来,洒了一地的褐色药剂在日光下微微闪光,像是闪烁的破碎贝壳。
不谙世事的长欢舔了一下药剂,随即炸了毛的跑远。
黎聿怀尴尬的笑道:“我……我要去二哥那里……你要好好养伤!我,我我我我先走了!”
少年逃也似的跑远了,发带和衣袍在空气中飘起温柔的曲线。
南华刹看着他跑走,默不作声的敛了眸子。良久,他烦燥的把身后的枕头狠狠扔了出去。
你要是死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主仆。
他心里认为……他就是他的侍卫是吗?
南华刹烦燥的翻了个身趴在床上。
“老天。”南华刹把脸埋在被褥里,“我想要更多。”
就算已经成为黎聿怀不可替代的人,他还是心中贪妄,想要更多。
想来他真不像个在寺庙里长大的孩子,使人沉迷生死轮回的三毒贪嗔痴,他一个不落的都占了。
黎聿怀一口气跑到怜秋殿后门,气喘吁吁的从侍女手中接过了自己的轻纱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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