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告别（1/1）

淳于长久久的看着我，先是惊讶和探究，而后目光变得柔和。他叹了口气：“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你知不知道除了王莽，你别无所依？张府你可是呆不久的。不要光想着我是要赶你们走，其实这对你们，是最容易走的一条路。我若是想对付你们，只要把这东西交出去即可，你们一家谁都活不成。”“我明白，所以你才会这么无所顾忌的来找我，因为即使我不同意去劝服莽哥哥，也会把这件事情烂在心底。而你也不会把东西交出去，因为你既然留着，必定是有更大的用处。”我艰难的说道。

“你猜的没错”他似乎并不恼怒，反而很轻松的样子，拍拍我的头，说道：“其实你也不是无路可走，要是哪天想来投奔我，我府上永远欢迎你。”说罢便扬长而去。留下我，脚底发麻，还留在震惊和恐惧中，久久不能动弹。直到刘伯伯看我迟迟未归，出来找寻，我才收了思绪，回到屋里。虽然料定淳于长眼下并不会将这件事抖露出来，但是只要那本帐在，无论是莽哥哥还是大司马大将军，都会受他挟制。眼下也是不能告诉莽哥哥的，以他的悲愤，万一露出首尾，全家性命堪忧；即使他能忍下这口气，也会日夜被仇恨和自责折磨吧，只能静待时机。即使，即使他对我不能全心全意，可是那些从小到大的爱护，不是假的，姨娘在我失去母亲后照顾我的恩情，我也永不会忘记。若说之前，我还有对他们为了权势就那么轻易的放弃我的愤恨，现在，我也已经明白在这光怪陆离的地方，权势就意味着生命，我们早已深陷其中，而我既不能帮他们，又有什么理由，去愤恨他们的追逐？

终于，他们不用解释，我心中已经百转千回，说服了自己。抬头望望阁中忙碌的身影，为何短短十几日，我却难熬的像是过了半生，为什么别人的生活可以平静和顺，而我却总在不断失去，我不怨姨娘，不怨莽哥哥，可是我又该怨谁，又该原谅谁呢？母亲当年在京城，是不是也是同样的心情？人最痛苦，是站在人生的路口，向左还是向右，那一刹那，足以用尽全身的力量和毕生的累积。而一旦做出选择，剩下的不过就是依着惯性走下去，心中带着对没有选择的那条路偶尔会有的眺望，过完这一生。这一切，也许对我而言，都已经结束了。夕阳西下, 金色的阳光斜斜的照在屋子, 忙碌的人们身影被拉得很长。我静静的瞧着阁中每个角落，希望镌刻在自己的记忆中，未来的路祸福难期, 但我要自己记得这些美好和暖意。

晚上回去,我叫来张姐姐和张大哥, 与他们说了我的想法, 这京城我是不能再呆下去了,物是人非，在京城权力漩涡中，我一不小心就会成为某些人利用的工具。张姐姐急忙说我可以待在张府，就把这儿当作自己的家。我笑着说我暂时确实没有去处，只能叨烦张府了，等我想好以后的路, 便会离开。张姐姐听了这话，眼睛便红了，她抱着我，哭着问我为什么我们得不到幸福呢？这个问题，我也曾经问过自己，我用力的回抱着她，像是抱着自己所剩不多的勇气。张大哥默默地看着我们，却未发一言。

有些事情再想逃避，总还是必须面对。我终究还是去了姨娘家，只是想感谢他们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并且告诉他们，我接受所有的结果。一路忐忑，到了门前，深深的呼吸，这才敲门而进。佣人看到我，有点惊讶，我笑了笑，问道姨娘可在，佣人眼神飘向姨娘的屋子，点了点头。我特意放缓了脚步，想必姨娘已经听见了我的声音，我不想她手足无措。推开姨娘的房门，她已经站立起来，看见我便上来拉住我的手，说道：“你这一住便住了那么久啊？”我随她坐到榻上，榻上的小几上摆着姨娘的针线篓子，里面是她平日的绣品，可能是看我来了匆忙盖上的，里面露出一角大红色的绣物。我转开眼，望向姨娘，以前总是日日相见，并不觉得，可今日看来，姨娘竟是苍老了许多，添了些许白发，眼中也露着许多疲倦。

“姨娘，张姐姐让我住到张府，陪到她出嫁，我今日来收拾东西。这么些年，若不是你收留我，我不知要流落在何处，你们对我的恩情，我不会忘记。”我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姨娘也眼泪汪汪，她取出帕子擦了擦，叹了口气道：“是我们王家对不住你，我是真的想让莽儿和你在一起的，你是个好孩子。可是咱家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永儿走了，只剩下莽儿了，他得光宗耀祖啊。大司马大将军看上了他，我们也不敢拒绝。你和莽儿从小在一起，你也是希望他能有一番出息的对不对？”姨娘眼神紧紧的盯着我，我直视向她：“我当然会希望你们好，不会做不利于你们的事情。”姨娘继续说道：“大司马大将军也与我说了，若是莽儿还有喜欢的，等个一年半载，再娶也是可以的，男人总是三妻四妾的。”我微微一笑，反问道：“那王莽是什么意思呢？”姨娘略一愣，很快便答：“他的心思你懂的，原先也是不乐意的。是我哭着求他，他才答应了，这孩子觉得没脸见你，这些日子你出去了，他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有几次与我说着说着就掉眼泪。你们都是苦命的孩子啊。”姨娘说着说着又开始擦眼泪。

我静静的等着她平复下来，缓缓开口道：“我与他只是无缘罢了，姨娘，请你转告他，不要再想从前的事情，好好过日子。你们过的好，我也会觉得开心。”我起身走到姨娘面前，抱了抱姨娘，闭上眼睛，说：“姨娘，你多保重，我再去看看单姐姐，和她说几句话。”姨娘点了点头。

走出房门，深深的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让人终于不再头脑昏沉。院中的桐树，花盛转败，绿叶却繁茂起来。我理了理思绪，却看到单姐姐已经走了出来，她看着我，似乎在犹豫要不要靠近，我心中叹息，便走上去，拉着她进入房中，将房门锁上。她对我这番举动，既不解又紧张，我瞧她那坐立不安的样子，不禁笑道：“我可不是来论公道讨说法的，这次来，一是和你们告别，毕竟姨娘养育我多年；二是我有个事情，只能托付给你。”单姐姐苦笑了下，给我倒了杯水，坐到我身边：“大家都是觉得愧对你，不知怎么开口。最痛苦的就是莽儿。”我喝口水，笑了笑：“迟早都会过去的。”

我从腰上解下香囊，这个香囊，是有次逛庙会，莽哥哥觉得好看买给我的，我一直随身带着。我将香囊递给单姐姐，说道：“这个香囊中，有一封密信，是我给王莽的，其他人都不能看。你千万要保管好，等大司马大将军死后，才能将这个信交给王莽。”单姐姐看我一脸郑重，便问：“是为了何事？你为何不直接和莽儿说？”我扭过头去，不想正视她的探究：“姐姐切记我的话，时候不到，千万不能给他。我总会离开京城的，把这个事情交给你，我才能走的安心。”单姐姐急急的问：“你要走，你一个姑娘家，走去哪里？欣儿，姨娘的意思是再等两年，总会让莽儿娶你进门的，就是要委屈你一下，不是要赶你走。”“我也不知道我会去哪里，只是不喜欢京城。”我望了望窗外，转头向单姐姐告别，“我该回了，姐姐，你和光儿，也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