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匕首（1/1）

初到张府那几日,我天天坐在花园发呆,看着花花草草都不由得掉下泪来. 晚上早早就上床, 却是睁着眼睛, 过往的一切像是电影一样在脑海翻滚, 难得睡着一会儿, 心会猛然一揪, 瞬时悲伤的感觉弥漫心扉, 猛地醒来, 看清自己所在的房间,一夜再难眠。暗夜是个魔境,总是把所有的情感在毫无回应中绝望的放大,扩散,让人觉得这一夜再无法熬过去,阳光再不会升起。甚至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尽力地去成全张姐姐的爱情，所以我也无法得到自己的爱情。我生如微草,无法帮助莽哥哥和姨娘在这风云诡谲的京城中站稳脚跟, 唯一能做的,也许只是远远的望着他们, 祝福他们。

过了最初的惊愕与愤怒, 我仍然回去天禄阁, 一边把自己未完的工作做完, 一边也为了让自己没有时间纠结于那些让我疯狂的念头。刘伯伯也知道了王家的事情, 大概是嘱咐过了所有人不许和我提及, 尽管我这么消失了这些天, 却没一个人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家都变着法子的让我开心。马教授的夫人善做糕点,他便让夫人做了桃花糕, 带到阁中给大家分享,一块块洁白莹润, 上头再缀以粉嫩的桃花瓣, 让人看了不由心生欢喜。甘教授将他刚刚整理出的一卷东方杂谈放到我案头，他知我喜欢看这些奇异怪闻。这些满满的善意和暖意,让我觉得不那么绝望。可是想到这些相交不深的人尚且怜惜我，我至亲至爱的人却如此欺瞒，心中痛苦，一边痛苦，一边却又希望莽哥哥能来找我解释。我在阁中等，在张府等，在每个外出的路上等，但是绝望中从来不曾开出那朵花。

张姐姐问过我，以后准备怎么办，我茫然，短时间还能藏在张府，躲着不去面对这个事情，可是我怎么可能一直栖居在这里？我突然发现不仅没有能力解决别人的问题，连自己安身立命之处都没有。

浑浑噩噩、逃避纠结，没有等来我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和那句话，却等来了我不愿意见到的人。一日午后，淳于长又来为皇上还书，他转转悠悠走到我案前，手指轻敲我的台案：“有话和你说，随我出来。”我很不情愿地和他走到庭院中，他看了看周围，低头问我：“你知道啦？”我没有回答，我是世界上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吧。他又说：“我来阁中找过你，可你没来，后来我去问了你们家仆人，才知道你住进了张府。你这样子是不准备回你那个姨娘家了吧。”我眉头皱起，冷冷的答道：“关你什么事？”淳于长长叹一声，仰头看着天，做出一副备受委屈的样子：“乡下妹子，我可是时时刻刻注意着你呢，比王莽那小子上心多了。大将军手这么一招，他就甩了你急急忙忙跑过去了，看来我这长安城内第一风流的名头也要易主了。”他这个时候跑来找我，我还不至于认为他是真的为了我好。于是我语带讥讽：“你既是长安城第一风流，不知宜春侯怎么没看上你呢？”他听了却不恼，只是微微笑了笑：“我名声不好嘛，不像王莽那小子。不过，我今日来找你，却是有法子让这件事情成不了，就看你愿不愿意做了。”

我心下警醒，虽然我对莽哥哥眼下是情感复杂，但是不利于他的事情，我是一定不会做的。于是我起身便想离去，却听得淳于长压低声音在背后说了句：“如果王莽知道了他哥死的真相，便不会娶那个女人了。”我震惊的回过头去，却看见淳于长料到我会有如此反应，唇角斜斜的勾起。

我四下看了看，确认并无一人，赶忙靠近问他：“你是说永哥哥的死不是意外？”淳于长定定的看着我，我甚至瞧见自己在他琥珀色的眸子里，惊慌的模样。“不是意外。你别忘了王永管的是什么，不过是有人想把他办过的事情，变成永远的秘密。你说，如果是这个人促成了这次的婚事，王莽他还会答应么？”淳于长一副笃定的样子。这次婚事，是宜春侯直接向大司马大将军提出的。这个人，难道，难道是大司马大将军？这个疯狂的念头一出，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看我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淳于长往我身边走了一步，凑到我耳旁说：“王永藏了一本私帐，里面是这些年那个人叫他经办的钱银账目和他核查后的实际情况，现在就在我手中。任何人，只要看到了这本账，便会明白这件事情不是意外，谁做的，也是一目了然。”“那本帐我能不能看一下？”我明白这样的事情，断不能凭他片面之词。淳于长从怀中拿出了几张帛书，我翻开细细端详，没错，这是永哥哥的字，他和莽哥哥的字都是我娘教的，我再熟悉不过。再往下看去，只见写着：元月，琅琊郡洪灾，报受灾千人，死三十余人，拨付白银三千两。查实仅为河流溃堤，淹没农田二十余亩，无人员伤亡。淳于长并不让我看下去，从我手中抽走了帛书，折好藏于怀中，静静的看着我。“这事你是如何得知？”我压制住心中震惊，假装平静的问。“各人有各人的办法，在这京城中要活的好，光有忠心可是不够的。”淳于长脸上又流露出一贯的无所谓。“你既然得知真相，为何不替永哥哥伸张正义？”我握紧了拳头，胸中似有什么要喷薄而出。“正义？”他轻笑了下，“正义只是京城权贵制定的规则而已。你知道的，我也惹不起那个人，留着这东西，也不是为了给王永讨公道。只不过不忍心看着王莽那小子认贼作父，也不忍心看你们两个被棒打鸳鸯，我才告诉你这个事情。”“你都惹不起那个人，难道要莽哥哥去碰这块石头么？”我闭上眼睛，喉咙里满是苦涩，“你究竟想要什么？”淳于长依旧轻笑着：“除开这京城，还有大好河山。以王家的荫庇，王莽完全可以谋个地方的美差，你们可以神仙眷侣，好好生活。”

原来如此，他是想让我们离开京城。这个离开的理由背后，怕是不能说出口的忌惮吧。王家子弟大多纨绔，我们家未入京之前，淳于长在年轻一辈中几无对手，备受期待，而如今莽哥哥已经入仕，又勤勉能干，如果能再结下这桩婚事，未来王氏权柄会落在谁的手中，怕是真不好说。所以今天他才会这样跑来，借着为我谋划的由头，将这个秘密告诉我，希望由我来告诉莽哥哥。如果我真的遂了他的愿，那么莽哥哥这桩婚事，想必是不能成了吧。可怀着这样的仇恨，莽哥哥的余生，要怎么过？

我似乎忽然明白了母亲为什么那么多年从不与我说起父亲，说起长安城内当时发生过的恩怨情仇，她只留下我的名字，欣，便是希望我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过这一生吧，那些仇恨，母亲选择把他们留在了长安，留给了时间。而我能来到长安，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当年陷害父亲的奸臣早已伏法，便是时间给与的答案。风轻轻的吹过我的面颊，撩起几缕碎发，我的心是从未有过的清明，我爱莽哥哥，和母亲对我的爱并无二致。“淳于黄门，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我不会去与莽哥哥说。我知道即使说了，他也不会和我远走高飞。你高估了我，又低估了这长安城的诱惑。”我抬头直视淳于长，“因为在这之前，他已经做出了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