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1/2）

我永远也忘记不了那个可怕的夜晚。精美的沙塔轰然崩塌，只剩下了一地鸡毛。

震惊、哀鸣、愤怒、恐慌、错乱......那华美的太兴殿被无数种支离破碎的情绪涂抹着，恍若一幅色彩凌乱的恐怖画。

我瞠目结舌望着台下一片兵荒马乱，洛熙一身红衣，瘫倒在奢华的波斯地毯上，她口中吟唱出的挽歌像诅咒一样，一遍一遍地回荡在太兴殿中，永不消逝——

“是你们杀死了九公主——是你们杀死了九公主！”

在那声音的震颤下，我像一条被冲上了浅滩的鱼，不住地张着嘴大口喘气。我拼命呼气，拼命吐气，我想告诉自己——

我没有死！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突然李承鄞一个闪身，挡住了我视线正前方的洛熙。他跪坐在我的身前，紧贴着我，死死地占据了我全部视野。他用他的双手紧紧捂住我的耳朵。

“小枫，你不要听、不要听。你、你看我，看看我，你只要看我，只要、听我的声音。”

他试着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催眠着我，黑色的瞳孔来回闪烁，所到之处，皆是惊慌一片。他是那样慌张，那样害怕，说话的声音，捂住我耳朵的双手，都不停地颤抖着。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他。我挣扎着爬起，拖着那华贵沉重的礼服，跌跌撞撞地往殿外走去。

李承鄞被我推倒跌坐在地上，看到我渐行渐远的背影立刻惊慌地爬起，他疯了似地向我跑来，然后从背后紧紧抱住了我。

“你要去哪？你不许走，我不许你离开我！”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双臂箍得我好痛好痛，任凭我怎么发力，他就像长在我的身上似的，怎么也甩不开。

我们就这样一路纠缠着、撕扯着，最终，我还是被他拉扯回了慕枫殿。

*****

“她向我问起那处她当年刺我留下的伤疤，她还三番两次往东宫跑——”

“孽缘已断，何必强求，损人八百，伤己一千。”

“他杀了那么多你爱的人，你竟还留在他的身边吗？”

“你们好残忍、真的好残忍，眼睁睁看她背负着失去记忆的惶恐和内疚，永远生活在所恨之人身边！”

......

我浑身僵硬地被他放回了床上。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大脑都是一片空白，只是不断地回荡着这些可怕的声音。

我像被勾了魂魄一样，神思恍惚地不停重复着：“我是谁？我究竟是谁？”

李承鄞跪立在我的身前，他紧紧抓着我的双手，眼角泛光地望着我，无比认真地说：“你是曲小枫，是李朝皇后，是我的妻子，你是我李承鄞最爱的女人.......”

我摇了摇头：“不、洛熙——”

“洛熙喝醉了！她在胡说，她在骗你！”李承鄞狂暴地打断了我。

我惊愕地望着他那气急败坏的模样——真是不敢相信，到现在，他还在骗我！心中汹涌的怒火顿时喷薄而出。

“究竟谁在骗我——”

我悲泣地奋力挣开他攥着我的双手，向他咆哮道。

李承鄞震惊地望着我，他的唇动了几下，可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我凄然地笑了，我凝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地替他回答道：“是你，李承鄞，是你灌我喝下了忘川，是你拿走了我的过去。”

“小枫你相信我，我都是为你好！”

他急了，伸出手欲抓住我的肩膀。却被我猛地使劲狠狠甩掉。我用力一推，竟不知道我有这么大的力气，把他整个人都推倒跌坐在了地上。

我浑身战栗着发出一阵凄厉的冷笑：“为我好？把我的记忆置换，把我变成另外一个人，李承鄞，这就是你眼中的为我好？！”

李承鄞睁着双眼望着我，他的双眼里尽是恐惧。被那恐惧支配，他竟忘记了天子的尊贵和骄傲，仓皇地跪着向我爬来。

他爬到我的脚下，颤抖着抱住我的双脚。他仰望着我，向我苦苦哀求着：“小枫，你看看我，你看看我，你知道的对不对，我有多爱你，你也是爱我的，对吗？我们现在、我们现在不是很好，不是很开心吗！”

“你为什么总要执着于往事呢，过去都过去了，难道就不能往前看吗。”

“不能。”我冷冷地望着他，“因为，李承鄞，我不是你。”

他被我的话击中，抱着我双脚的手缓缓垂下，双膝一软，木然地瘫坐在地上。

我突然想起了他胸口上那道我刺他留下的红色伤口，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在他错愕的目光中，我笑着说道：

“李承鄞，其实，我该恨你的对吗？”

*****

李承鄞在告知我真相和消失在我眼前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

他终究还是什么都不肯说，落寞地退出了我的房间，他似乎是真的害怕再刺激到我了。

可他并没有走远，他就坐在慕枫殿门口的石阶上，一个人寂寞地吹着箫。

那箫声哀怨绵长，在清冷无星的冬夜里，甚是寂寥。

他吹了很久很久。

突然，窗外的天地被一道光照得惨白，接着便是轰隆隆的雷鸣接连不断地传来，下一秒，那倾盆的大雨也应景地宣泄而下。

瓢泼的暴雨中，那箫声竟也没有止住。它就像迷失在暴雨如注的湖中央那一叶轻飘飘的小舟，发出的哀婉哭泣在暴雨那千军万马般的怒吼中，是那般柔弱，却又是那般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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