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坠冰窟(1/2)
约见的地方是36街和板栗街的交口。
那时不像现在,找路可仰仗各色手机地图,当时我找路是用一张下午从校园卡领取处要的简易版校园地图。
因为出发得早,沿路我便有心顺手熟悉周遭环境,毕竟不想稍后与蔓莹谈话显得一无所知。
那时我心里尚未有所谓宾大核心区域的概念,只是走马观花把各式楼房和对应街号往脑子里灌。可这么个填鸭式的灌法,别说我当时时差晕,就是正常状态也不可能一举收纳如此多空间信息,所以这一路努力也基本都是白搭。
要熟悉校园,只有天天到赶去上课、考试、觅食、开会、自习、不厌其烦地日复一日与这校园的相处一途。
溜溜达达走到约见地点,已是晚上5点50多。晚饭是6点,蔓莹说稍微提前点在街口见,所以时间刚刚好。
我扫视一圈街口,未见蔓莹,想是她人尚未到,不禁出了一口气。
要见心上人,我很是紧张,趁她未到,赶紧把地图折了四折,揣入裤兜,让自己少些初来乍到的脆弱感。手心里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除了许多汗,地图都让我握潮了。
顺便一说:大一一整年,我在中部那个大家都不太注意收拾自己的地方度过,所以个人形象与我初见蔓莹时那叫花相无甚区别,连鞋都是同一双。
对嘛,说好了要穿到大二把鞋底穿掉方才肯换。
为分散注意力,我琢磨起为什么旁边有个商店的名字叫“娃娃”(WAWA),而正自沉吟之际,耳边忽闻一声让我魂牵梦绕的柔美的声音:
“东——方——”
我是个复姓,名字又是个单字,所以很多朋友不叫我“硕”,而叫我“东方”。在北京初见时,蔓莹也这样唤我。
魔音入耳,心脏少跳了一下。
我少时得过窦性心律不齐,很清楚心脏少跳一下是啥感觉,这一次,就是这种感觉。
这场景若是电视上拍,定然要做个慢镜头,特写我缓缓回过头瞪大了眼睛(就像《还珠格格》里周杰那表情似的),再切换第一人称视角,映出一绝代佳人玉立彼岸,冲我犹抱琵琶半遮面地腼腆一笑,然后背景音乐骤起:“让我们红尘作伴过的潇潇洒洒......”
可惜这不是《还珠格格》,现实生活可能比言情剧更有意思,但绝对没琼瑶于正那么狗血。
我把目光从“娃娃”身上收回来,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蔓莹正自站在街对面双手拢音往我这儿喊。
她没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腼腆,而是肆无忌惮地将整个的美都摔在了我的狗脸上,砸得我晕头转向。
确认过笑容,这就是这些年让我日思夜想却不敢承认的北京妞儿。
蔓莹跟我对上了眼神,示意我过到她那边去。
好啊,这就过去。
这时候她就是让我原地打滚我都二话不说地打,别说只是让我过去了。
过着马路,见蔓莹离我越来越近,这一切让我觉得有点不真实,我时不时只是在做梦,而一觉醒来我依然只是躺在托马斯卧室里他那张小破床上,被他家那老猫当人肉沙发用?
过了马路,蔓莹就在我面前,因为离得近,看得真切,我此时方才觉得,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真的,又见到蔓莹了,她依旧穿着一件白色的衣服。
她好像很喜欢白色。
不过这次却不是上次那件蓬松的百褶袖,而是一件简单干练的女士白衬衫,有收腰,勾勒出她好看的线条,上面有两颗扣子她没系,挽着袖子,两边衬衫下前襟摆还系了个麻花扣。下身穿一条紧身牛仔裤,挽了裤腿,露出一小节小腿和脚踝,光脚穿着一双黑色的中跟凉鞋。
蔓莹整个人除了上次见面时那种恰到好处的温润之外,竟还多了一些美利坚女子特有的阳光活力,更显娇艳。
我一双近视眼,观察力奇差,但每次见蔓莹都神奇地能在几秒钟之内记住我所见到她的全部,以至到写这故事时,已经历了那么许多世事变迁,却依然如就在昨日见她一般,清清楚楚,描述得毫不费力。
少年人的爱,就是如此蓬勃。
若说一对情侣久居两地,蓦地一相见,必然互道离别之苦,相思之情。这般情况,我自亦承受两年,而这般言语,我自然亦满腹均是。
可问题是,蔓莹人家并不知晓,我二人关系与在北京初识时并无甚变化,只还是普通朋友,我又怎好一见面就说那许多见不得人的话?
一肚子相思意无处宣泄,这突然见面,能言善辩的我竟一时语塞,说了声“哈喽,好久不见”便不知再讲些什么为好。
可幸蔓莹是个大方姑娘,问问我来宾大以后的情况,很快讲对话带入正规,也便领着我去饭店了。
只走了没几步,蔓莹便停下,指着旁边一处希尔顿酒店的楼下入口说道:“就这儿。”
我看了眼招牌:尚记
尚计是大学城最早开起中餐馆之一,原来在唐人街开,后来做大了,就开到大学城来赚更多钱。它本是粤菜系,但美国中餐,无论自称何种菜系,都得迎合着喜欢吃刺激味道的食客,搞些川菜做做,所以到最后都是些不伦不类的东西,尚记也是如此,不过10年那会儿,这趋势尚不明显。
尚计是我在宾大那几年聚餐和谈事儿去的最多的地方。
中国学生在美国最受不了的就是饭太难吃,所以有个中餐馆就都跟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加上中餐馆通常价格便宜,尤其当时大学城还没有几家中餐馆的时候,尚计就成了我们一群恶鬼的集散地。
我第一次来这,就是蔓莹带着的。
蔓莹带我走进时,桌旁已坐了两人,其中一个我认出是教我坐自由女士穿梭车的雨初。
我与雨初虽只在北大模联上见过,但这许多年一直联系不断。此时我依稀仍记得她那时在“安理会”把我虐得一个来一个来的,有时开着开着会因为成功压制我的动议,还在前面回头用她那挂着黑圈眼镜的大圆脸冲我做表情,真是气煞我也。
但模联之外,雨初性格很好相处,人也大大咧咧,所以我们一直相处融洽。
“哈哈哈,东方先生,别来无恙啊!”雨初笑着站了起来,还给我来了个拥抱。
“噗~ 又来了,我叫硕,干嘛总用这外号?”我吐槽道。
跟雨初和蔓莹同在的还有另外三人,是谁我不记得了,因他们在这故事里只这一顿饭出过场,没必要浪费我更多笔墨,所以我们就叫他们路人甲乙丙好了。
尚计的菜,按正常中餐标准,也就是个三流,但在大学城却是首屈一指的中华美食。我记得我们叫了个核桃虾,一个素什锦,一个酿茄子,还有几个七七八八的我也记不得了,反正我吃得挺开心。
但菜可口只是一方面,只要蔓莹在,喂我吃一盘子屎我都能尝出甜味儿来。
品尝美食、欣赏美女的同时,我也第一次感受到了些宾大学生的风格气象。
以前在中部或者在我哈尔滨老家,聚会里要是有个很久没见的老朋友,那此人肯定就是焦点,大家会问长问短、嘘寒问暖。可我们五个吃这顿饭,我基本上就是在听他们聊自己的事儿,雨初和蔓莹我可以理解,认识挺久了,没必要,但是开头介绍完握了个手之后,路人甲乙丙也再没看过我一眼、跟我说过一句话,这让我多少感觉有点奇怪。
早听闻宾大的校风是实用主义至上,莫非此刻他们已经看出来我是个对他们无用之人?
无所谓,我正乐得不用说太多话,只一边假装听、一边偷看蔓莹、一边再吃吃吃。
可是,听着听着他们聊天,我却听出了点不太对的东西。
只见路人甲问:“蔓莹,上个春假你和于总去哪儿玩儿了来着?今年寒假我也想带女朋友出去玩儿,想找个适合情侣一起去的地儿。”
“我和于健啊,我俩也没做啥研究,就随便跑去黄石玩儿了好几天,”蔓莹说着,喝了一口饭店给的香片茶。
嗯??什么情况??不是我听错了吧,听这意思,这叫于健的跟蔓莹是有点啥?
我又听他们说了一会这个旅行的话题,越说我越心寒,最后,连酿茄子都食之无味了,实在忍不住,于是我转过头看坐在我对面的雨初。
“雨初,这位于健是?”我转头问雨初,没有直接问蔓莹,因为我害怕从她嘴里听到真相,打破我这一层刚刚才恢复的薄薄的幻想的泡沫。
“我男朋友”,蔓莹听到我问,看似很随意地替雨初说了一句,但脸上却不自主地露出了个不易察觉的幸福的微笑,笑时又把右手挡在嘴前,就像我初见她时注意到的那小动作一样。
一切只如初相见。
而听到这几个字的我,一瞬间胃便开始抽搐,据进化心理学家研究,这是人类受到刺激,血液从消化系统流向四肢,准备爆发以采取行动的生理反应。
可我脾胃不好,这一下子热血外流,顿觉腹中开始翻江倒海。
我的五官此时也像突然间承受了3倍重力加速度一样,全都耷拉了下来。
按说人的耳朵不能耷拉,狗的耳朵才能耷拉,可我分明记得我的耳朵也耷拉下来了。
我是会动耳朵的,据说很多牛人都会,所以能像狗一样耷拉耳朵可能就跟这特殊技能有关。
可像点啥不好,非得像狗,怪不得此前那么多年一直是单身狗,而此后那么多年继续还是单身狗。
总之,听闻蔓莹如此回答表情,我感觉自己整个人变成了一个黑洞,全身都在向核心塌陷,直到把自己的身体和意识都抽缩成一个没有体积的奇点方才罢休。
“不好意思,我去上个厕所。”我低着头捂着肚子跑去尚计的厕所。
我那一下是真的拉肚子了,一边拉肚子痛得难受,一边心里也难受,那滋味,心腹俱痛。
待我再出去,一桌人早已吃差不多了,按AA制分摊了账单,我六神无主地跟雨初和蔓莹说了几句自己也记不得是什么的话,就掏出地图径自回杜波依斯去了,借口时差太困,拒绝了他们一起去喝点东西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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