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蔓莹(1/2)
时差,讨厌的时差。因为时差,我凌晨三点即醒,可并没睡舒服,也没恢复体力,晕晕乎乎,还多少有点头疼。卷了衣服凑合的枕头枕得右边脖子酸痛,整个人反比睡前还乏。
夏天,美国东部时间比北京时间慢12小时。这种黑白颠倒的12小时时差甚是讨厌,“患者”会傍晚奇困,但即便当即水下,却也睡不长久,所以若躺下太早,凌晨就会醒,辗转反侧再难入睡,接着等到傍晚十分再继续这奇困-睡不长久-再难入睡-继续犯困的循环。
如此往复,怎么也得一个多礼拜能完全倒过来。
时差时身心难受,十分难受,不是生病那种哪儿有毛病痛哪儿的难受,而是从里往外、从头到脚没一处正常作业的无奈的难受。
生时何须久睡,死后自会长眠。但睡时清闲,无知无觉,啥也不用管。醒了以后可好,五感明晰,酸甜苦辣咸一起涌入大脑,顿觉生活好生艰辛。
怪不得仙家惩罚,总要打入凡间,历经磨难。
我是个活人,且我想继续再活他个一两百年,所以,还是得做那真正的勇士,直面惨淡的人生,克服想继续懒下去的欲望,准备起身。
那时的我,总喜欢把一切上升到人生情操的高度。
一阵热风伴着疾驰而过的大卡车引擎轰鸣声从开着的窗户钻进来。酷暑难耐,即便凌晨亦是如此。我往左翻了个身,却顿时觉得背上清爽很多。
什么情况?
我坐将起来,侧头去看刚才躺的地方:只见塑料床垫表面攒了一洼厚度差不多一毫米的水,随着我起身压得床垫变形,还在往四周流淌。
那是我睡这一觉被热出的汗。
我极能出汗,盖因胃弱脾虚,固表不住。我不懂中医,但我信中医。这固表的话是我家中医大夫说的,他的话,我信。
可,这汗也出得太他娘的夸张了吧?这,收集起来能有估计能有一茶杯了?
我那晕的乎的感觉,估计有一半是这脱水造成的吧?
得,出都出了,就别娘们儿唧唧萎在这扎屁股的床垫上游泳了,于是我双手一撑,跳下床来。
这时才意识到,我那床位置很高,床垫差不多在我站着时肚子的位置,上下床就是个上蹿下跳:上床时上蹿,下床时下跳。
拿起前一天买的一大瓶Fuji矿泉水拧开,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稍微精神了些。拧瓶盖的力道过猛,还被我捏出来了点水撒在胸前,却很是凉爽。
我的拖鞋在托马斯给我寄的那堆行李里,所以此时只得赤脚走路。还好房间很小,天气很热,新宿舍的地上也无甚污垢,我边喝着水边赤脚走到书桌边的转椅旁,一屁股坐下。
这椅子还挺舒服。
此时方想起,自前一天进屋后还没正经看过这我已睡了一宿的这房间,于是嘴中含一大口水,边一点一点咽,边一眼一眼打量四周。
这是宾大宿舍里很典型的双人套间,每人一间单独卧室,共用小厨房和卫生间。
这宿舍房间,我总觉得泛着墨绿色光晕,可若扒着每一块墙砖细看,却只见得人家明明是白色,但一离远整体再观,那墨绿之感便又复回来,也说不清楚是何故。
墙上是乳白色瓷砖,地上却是黑灰色的水泥,硬邦邦,不过倒是不易藏污纳垢,好清理。
好清理对于一个大二学生,实在非常重要,因为我们清理房间,基本只靠自己在地上打滚。
放着那塑料床垫的床是美国宿舍常见的升降床,用粗木和钢条做成,并无睡到半夜塌下来的顾虑。
虽说是升降床,但要想升降之,没个三五大汉却也做不到,因为欲行升降,首先便得把那死沉死沉的床架整个反转过来,再设法打开那死紧死紧的升降栓,然后几人再通力配合、一人一只床腿地上下移动之,方才能调整高低,而如果遇到有一只床腿的上将结构生锈的话,那就趁早回头是岸吧。
所以,调整床的高度这种奢侈的服务,中国留学生里只有两种人能做到:彪形大汉,和生得可人的各位学妹。
我非此二者,所以,那床,我还是先上蹿下跳一阵好了。
我坐着那滚轮转椅,在房间里出溜(出溜是东北话,意味“短距滑行”)两下,又手扶着旁边的灰白色书桌加劲,转了两圈。
扶桌加劲时觉得这桌子四脚好似高度不一,有明显的晃动,于是弯下身来拧桌脚下面的四个手动调整高度的机关,直到把桌子不再晃动位置,
拧完我这又是一身大汗,想洗个澡,却又想起我那浴巾也在托马斯给寄的行李里,并无可用,又是一阵酸爽涌上心头。
另外一边墙对着的是迪昂的房间,这面不再是瓷砖铺的,而是敲一敲能听见中空声的两层胶和板。胶和板墙其实比拉个帘子强不多少,只是当遮羞用,隔音什么的,不用指望,故而我之后隔着这面墙,从室友那边听到了很多之前没听到过的声音。
屋中另外还有一个矮小的衣柜,被我堆放杂物用了。
房间里没有棚灯,我唯一的照明工具是之前住在这里的人留下来的一个地灯(floor lamp)。此时天黑,我刚刚是借从外面招进来的路灯、仗着刚刚睡醒瞳孔光圈很大来观察房间,而此时看到这地灯,便顺手拧开。
灯开瞬间,昏黄色的白炽灯光照满眼前,配上那墨绿,让我陡然一阵恶心。借着灯光,我把带来的一个行李箱里的东西都倒将出来。衣服先堆在衣柜上面的格子里,等过两天买了衣服挂再挂好。其余的东西这放点那放点,也是随意,反正第一波放置的位置都会因实际使用情况而被改得面目全非。
放好东西,总归左右无事,便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将门打开,算是对室友的尊重。
不过后来我发现,我这室友根本不回馈这种尊重,他出来进去几乎都是摔门,要多响有多响,开派对也是不管几点、也不管室友睡不睡觉,疑惑带了姑娘回家欢好,总要疯狂恣肆,只一味顾着自己爽快,全然不顾及邻居死活。
轻轻推开门,我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共用区域。这里倒是有棚灯,我顺手按了开,发现四周又是那腻歪的墨绿色。
套间左侧是一个小厨房(kitchenette),很开心地看到有个微波炉,镶在橱柜上。灶台上还有四个电热盘,虽火力不及煤气,但聊胜于无。灶台下方还有个小冰箱,打开一看,里面迪昂已经放了些东西,乍一看基本上都是红牛和碳酸饮料,并无生鲜,这哥们儿的生活习惯,可见一斑。
厕所和一个小洗手池再套间另一侧。小洗手池边上,迪昂放了洗手液和一块抹布,池子上面挂着个大镜子。
我望着镜子,看到里面被杜波伊斯的墨绿色照得有点像鬼的我,却并没有被吓到,只是庆幸自己此时没戴个帽子,要不然也成绿的了。但转念一想,此时我根本是条单身狗,这绿帽子,就算想戴都没资格。
厕所不大,内中有一便桶和一个小小的浴池。
此时已经是凌晨五点时分,到了肠子向外排泄废物之时,我一看到厕所还真就有了反应,于是赶紧坐下出恭。
但十分钟后,坐在便桶上的我意识到了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这厕所里没纸。
厕所没有纸这件事最终是如何解决的,恕我实在不想多说,有的往事,真的不堪回首。
***
初到费城诸事不顺,我略显狼狈。
毕竟,连上个厕所都能没有厕纸,怎能不教人哭笑不得?
可打心底说,我依旧充满期许,毕竟实现了入读常青藤的梦,毕竟也很向往这里未来三年精彩的学习生活。
而除此之外,尚有一点更重要的期许我之前并未与看官言明:宾大这里,有位我心心念念的姑娘。
这姑娘叫曹蔓莹,北京妞儿,我俩初识也是在北京。
九十年代初,有个叫《北京小妞》的电影,我跟着姥姥、姥爷一起看了,文戏武戏都不错,也觉得那些俏皮又英气的北京姑娘们很是带劲儿,于是从那时起便下意识对北京女孩儿带了好感。我总觉得虽然南方姑娘水灵温婉,东北女人性情豪爽,但仿佛二者都过了度,而唯有那居中于北京的说话结尾上扬、管西红柿叫“凶事”、见面老问你“吃了么”的北京姑娘们,却才是恰到好处的可爱多多。
当年申请美国大学结束后,我上过SAT培训班的新东方老师们邀请了全国各地这一届申请到名校的学院赴京参加一个大派对式的分享会,一半活动安排大家相互认识,另一半活动让这帮刚相互认识的学员们给新东方做做宣传,一举两得。
去参加这活动的学院,一般都是拿常青藤录取外加全额助学金的,各种风光无限,耀眼夺目,而我这个当时拿到了“名校”录取和零额助学金的人,因为收到了邀请,便也腆着脸从东北赶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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