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1/2)
雕花檀木大床似乎承受不住重量, 摇晃得“吱呀”作响, 伴随薄纱帐幔时不时发出清脆的“嘶啦”声, 在安静的小房间里此起彼伏。
地上两人的衣物混作厚厚一团,不过显然当下谁也没心思计较。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晃动的轻纱之间若隐若现, 白皙修长的五指徒劳地想抓住些什么,最终只能将柔软的锦被捏出深深的皱褶。
白浚深邃的灰瞳中倒映着顾锦斓泪眼斑驳的模样,目光灼热得吓人。
那视线犹如忍饥挨饿了极久的猛犬, 不把到手的猎物吃得一干二净绝不罢休, 顾锦斓越是低哑讨饶,白浚动作便越是急躁,巴不得要把小猫揉进怀里。
案上烧融的红蜡缓缓滑落,烛影摇曳,不知不觉一晚过去。
待到天色蒙蒙亮,白浚意犹未尽地搂住精疲力竭的小猫, 亲了亲顾锦斓的额角,凝视着那人沉沉在他怀中睡去。
小心将顾锦斓的手贴在脸颊,感受着那人的温度自掌心传来, 白浚仍觉怎么也看不够这人, 失而复得的幸福感让他的心涨涨的, 惟愿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昨晚“融会贯通”过后,走马灯般的回忆在白浚脑海中一幕幕闪过,有些是他自己, 大部分则是和顾锦斓一起, 混杂着牛翠花给他看的片段, 乱糟糟一片。
冷静下来,他不想追问为何顾锦斓时隔这么久才出现,第一次见面时,那人的反应作不了假;他只想知道两人分开之后,顾锦斓身上是否发生了什么变故,怎会和他一样失去记忆?
*
回到昨日,白浚与牛翠花在城下碰面时,对方似是早知道他的用意,似笑非笑问:
“想不想知道,你与顾锦斓的渊源?”
未等他回答,牛翠花原本七色的瞳孔忽而绽放出诡异的暗红,随即被封印在白浚脑海深处的回忆便排山倒海般向他卷来……
很多年前,他还是一只刚学会化形的小雪獒,连耳朵和尾巴都不太会藏起来。
幸因家族乃名门,年纪尚轻便被送到有名的仙山中拜师学艺。
但在仙门中,修为低微的他实在不大受待见,被当皮球踢了一个月之后,终于被塞到师兄顾锦斓处当扫地洒水的门童。
传说修炼出九条尾巴的猫灵可飞升上神,那时据称顾锦斓已有八条尾巴,是仙门中最有潜力的弟子。
他神出鬼没,鲜有人能见得真身。
初时白浚不晓得这些,只知道他每天打扫完落叶后,总有一只调皮的小花猫来捣乱,将堆好的落叶弄得满院纷飞。
他好话说尽,甚至想方设法用鲜鱼贿赂,那只小猫淡定把鱼吃光,第二天照样大摇大摆找上门。
于是有一回白浚真的被惹毛,变回雪獒的模样悄悄守在门前,等花猫一来便猛扑到他身上,将小猫摁在地上使劲捊毛。
以为这样就能“震慑”住顽劣的小猫,谁知白浚爪子一放开,反过来被猫儿一顿狂揍,一猫一狗追了半个山头。
但他有点疑惑的是,小猫被捊后的样子很奇怪,叫声听起来竟有几分娇媚,害他险些抑制不住兽类的天性,连做了几天无法言说的梦。
等他在仙门大会上第一次看见御剑而来的顾锦斓时,那人白衣飘飘,霞姿月韵,白浚在台下看得呆住,那道身影便从此在他心底留下烙印。
再后来他跟在顾锦斓身边修道,不知为何修着修着就变成了双修。
他还记得两人第一次双修过后,他清醒过来,在地上长跪不起,不敢看脱力伏在枕上的顾锦斓,不知是愧疚自己一夜任意妄为玷污了那人,还是担心对方会将他逐出师门。
“你这只傻狗,”
八条柔顺光滑的大尾巴缠上白浚的胳膊,他闭上眼睛,默默等待顾锦斓大发雷霆,却听那人软软糯糯埋怨道:
“脑袋是不是灌了水。”
在白浚耳中,他听的却是另一个意思:对方不满的应不是双修的人选,而可能是昨晚他没有发挥好,譬如功法运转有误,害得顾锦斓“白忙”一晚。
这可比顾锦斓嫌弃他修为配不上还严重,白浚如临大敌,脑子一热,就势将柔若无骨的那人扑到地上,情急道:
“还、还没修完,继续!”
顾锦斓:……
两人琴瑟和鸣了足有几百年,直至一场仙魔界的劫难,差点让他们阴阳相隔。
白浚脑海里最后的片段,是他向顾锦斓伸出手,那人眼中含泪,手上则决绝结下封印,用口型告诉他:
“我会回来的。”
所以,把他封在这个地方的元凶,是顾锦斓?
但仅在片刻后,白浚立时回过神:
这跟他在睡梦中所看到的不一样,梦里的记忆与牛翠花所展示给他看的,一定有哪里是假的。
“怎样?”
并不知道白浚已在梦中记起大半,按牛翠花的设想,她会让白浚看到篡改过的记忆,即顾锦斓如何虐待他、并取他性命。
眼中闪过一丝轻蔑,牛翠花得意欣赏白浚脸色发青、在马背摇摇欲坠的样子,难以抑制嘴角狡诈的笑,阴阳怪气道:
“你现在还认为顾锦斓跟你站一边吗?”
“我跟他的事,轮得到你说?”
双手紧紧攥住马鞭,几乎要勒出血,白浚咬紧牙关,竭力定了定神,开口问:
“那你又有什么目的?难道你以为杀了顾锦斓,顾丞峯(太子)会对你一心一意,过去这么多年,你怎么还这么天真?”
看到牛翠花暗红的双眼,白浚知道自己押对了:
眼前的牛翠花并非这个世界的原主,他本体是只兔子精,料想是为了找与白浚一同被封在这里的姘头,才想方设法占去这具躯体。
“过去他已利用过你一次,转身就抛弃,如今你还要顺着他的意么?”
见牛翠花浑身禁不住发抖,白浚心下冷笑,说出的话语如同刀尖般锋利:
“如果我没猜错,你当下是这个世界的气运所在,因此顾丞峯为了逃离这里,必须要借助你的力量。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等他一旦脱离,你对他再没半点价值,他会怎么做?”
被他戳中软肋,牛翠花脸上一阵青一阵紫,甚至头发也维持不住七种颜色,像是一滩打翻的水彩,滑稽极了,半晌方憋出一句:
“一派胡言!”
“如果我是你,你知道我会怎么做么?”
看出牛翠花的动摇,白浚知她已上套,手势示意她靠近,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这……”
眼中七彩光芒一瞬凝固,牛翠花先是僵住半刻,心底那一丝丝妄念,似是被白浚唤起,迅速侵蚀理智:
“你保证能得手么?”
如白浚所料,曾被姘头顾丞峯抛弃,始终是牛翠花心上的一根刺。
“当然,”
为了给她个定心丸,白浚压低声,故作怜悯道:
“顾锦斓就在我手上,如果我想毁掉这里,随时可以动手,但你,可得想清楚。”
拿准顾丞峯与牛翠花互不信任,白浚在敌军暂时退兵后,马不停蹄赶回营中,先安排过如何处置太子,思前想后,决定与顾锦斓问个清楚。
可惜,当他看见门外顾锦斓时,旧日与这人痴缠的一幕幕疯狂浮现眼前,等他回过神,是他拉着顾锦斓摆成从前两人喜欢的姿势……
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顾锦斓全身轻飘飘,如同被白云簇拥,朦朦胧胧之间,他似乎看见自己躺在雪獒身上,大狗露出它最薄弱的软白色肚皮,明亮的眼睛灿若星辰,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恳切。
猫能修炼成半仙实属罕见,顾锦斓从小天资聪颖,修行日近千里,素来被视作仙门的希望。
因性格孤傲,他常年谎称在山顶闭关,不与外界来往。
转变是在那天,他照例变作小花猫的模样到山中巡视,竟意外发现一只又呆又笨的小白狗。
乏味得似一潭死水的生活似是被投进一颗小石头,激起阵阵涟漪。
起先是每天掐着时间去逗弄那只小狗,后来不小心逗着逗着玩出火;等发现小白狗长大后原形已是自己的好几倍,被制在榻上为所欲为时,顾锦斓嘴上认栽,尾巴媚人地缠上呆得跟木头一样的傻狗,仍旧美滋滋想要反扑;遗憾的是依然偷鸡不成蚀把米——单论双修的天分,他可能真比不上白浚。
他本以为两人将来会无忧无虑做一对神仙眷侣,白天欺负狗子,晚上被狗子欺负,日子也算有声有色。
可是,谁也没想到白浚家族居然牵扯到仙魔之战当中……
眼皮颤了颤,顾锦斓软绵绵地往暖处蹭了蹭,白浚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如同凛凛清泉在耳畔响起:
“斓斓,你醒了?”
浑身骨头似是被碾过一样,抬抬手指都嫌费劲,顾锦斓将脸埋到他怀里,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花毛球。
什么都想起来了,这还不是他头一回打算反攻,结果倒是出奇的一致:
好气,想薅狗毛!
两人不是第一次双修,虽然中间隔去许久,对彼此身体的熟悉早刻在骨子里,更不必说双修功法自动运转,因此顾锦斓非但没有半点不适,反倒食髓知味,这些年无意中压抑的渴求反是井喷般涌出。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见顾锦斓似乎不愿抬头,白浚放下的心又吊起,垂下头小心翼翼用鼻尖蹭了蹭顾锦斓白瓷似的脸颊,像只跟主人撒娇的小狗,轻柔的吻春雨般撒在他的眼角、鼻尖、唇珠,哑声问:
“是不是饿了?别生我的气好不好?我准备小鱼干给你吃?”
“傻狗,”
双手懒洋洋圈住失而复得大笨狗,顾锦斓恶作剧的心思止不住,一口咬上他的耳朵,两人额头相抵,闭眼长叹道:
“我什么都记起来了,让你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对不……”
唇瓣相触,剩下的话被白浚堵住,静默的帐幔中只余令人脸红心跳的水声。
“我知道你一定也是遇上别的事,没关系。”
收紧搂住顾锦斓的双手,白浚下巴枕在他肩上,话里有难以察觉的哽咽:
“接下来的你不用担心,交给我。”
他与顾丞峯斗过一个又一个幻境,每次在他快要突破时,顾丞峯总会动些见不得人的手脚,令他前功尽弃。
这一回,按计划,白浚以接应援军为由,假意调开古将军,同时派翟律昴率领暗卫中的精英,潜入京城直接将洛王的密信递交皇上,目前应已在路上。
听过他的计划,顾锦斓想撑起身,敌不过周身乏力,只能靠在他胳膊上,乖乖由他一口一口喂鱼汤,不满道:
“你让顾丞峯和牛翠花在一起?这不是更危险么?”
“牛翠花对顾丞峯很执着,如果不是她出卖过我们家,我都要被她感动。”
轻轻用手帕拭去顾锦斓唇上的水迹,白浚在他额头印下一吻,浅笑解释:
“所以我告诉她,一旦将顾丞峯放出去,他转头便会再抛弃她一次。”
多年前,牛翠花是雪山下一只守门的白兔精,而白浚的家族代代居住在山顶,是附近一众生灵的庇护神。
因觊觎山上的灵物,其时顾丞峯是只半妖半魔的黄鼠狼,混在魔族的队伍里,意图趁火打劫。
本来山上的一方根本没把这群乌合之众放在眼里,谁料牛翠花与顾丞峯同流合污,不仅将山上结界的阵法和盘托出,更偷偷在仙井中下诅咒。
白浚一族的族长大为震怒,集结族内一切力量,要对这双狗男女赶尽杀绝。
大敌当前,顾丞峯毫不犹豫便将牛翠花推出去当挡箭牌,独自逃之夭夭。
变故是发生在顾丞峯逃离白浚一族追杀的时候,不巧,那时得知家中巨变,白浚先一步赶回雪山,途中与亡命的顾丞峯狭路相逢。
忌惮顾丞峯挟持了族中的一条小奶狗作人质,白浚将他引到一处陷阱,双方拼死搏斗,两败俱伤,双双坠入山谷,生死不明。
幸好双修的两人心有灵犀,顾锦斓很快感知到白浚出事,想也不想便独自赶到两人出事的地方,掘地三尺,当场将妄想反扑的顾丞峯揍得死透。
那时白浚仅剩一口气,顾锦斓费去大半修为,才让他拾回生机。
两人不知道,顾丞峯虽是肉身已死,借着盗来的宝物,怨灵直接成魔,唯一的念头便是报复害他丧命的顾锦斓。
于是顾锦斓不得不强行布阵,要将他封印到关押魔物蜃景中,奈何法力虚耗过度,一时不慎被顾丞峯偷袭,竟是不顾一切要拉顾锦斓同归于尽。
千钧一发之际,在一旁护法的白浚拼尽全力撞开顾锦斓,被一同封进蜃景。
“看着你被封印,我大受刺激,差点走火入魔。”
想起当时的情景,顾锦斓心中仍免不住一阵抽痛,内疚道:
“后来想救我的仙尊没办法,只能暂时封住我的记忆,一直到他飞升也没有解开。”
“你的仙尊一开始就不太乐意我们做道侣,”
撇了撇嘴,白浚从背后揽紧顾锦斓,瓮声瓮气道:
“幸好你还是来了。”
握住他的手,顾锦斓心尖一阵发酸,如果自己不是机缘巧合落入这里,白浚岂不是会被渐渐侵蚀,不知不觉消失在蜃景中。
“好奇牛翠花是怎么找到这里,并且能占去气运之子的身体,必定是有备而来。”
吃过早膳后恢复了些力气,顾锦斓对此耿耿于怀,半挨在白浚身上:
“你是不是觉得,牛翠花会想手刃顾丞峯,再想法离开?”
意味深长地摇摇头,白浚正色道:
“以她对顾丞峯的心思,她会乐意在这里呆上好一会。”
虽然不知道牛翠花是什么时候记起以前,单凭她锲而不舍找了顾丞峯几千年的偏执,肯定不会让顾丞峯随随便便死去。
“那就好,以我目前的修为,恐怕没办法破开结界。”
心虚别开眼,顾锦斓低下头,眼中闪过若干复杂的情绪,有意扯开话题: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让翟长史递密信到京城,指出我军内有奸细,古将军的副将已被太后买通。”
注意到顾锦斓的不对劲,白浚没有追问,顺着他的问题说:
“请求皇帝让太子亲自来和谈,因牛翠花是在顾丞峯的授意下发动这场战争。”
顾锦斓一怔:“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揉了揉他的头发,白浚勾起嘴角,嗤笑道:
“他知道皇帝对他已起了疑心,企图用其他手段,立下‘救国’大功,好巩固太子的地位。”
“你说,既然牛翠花已经恢复记忆,顾丞峯会不会也……?”
五指下意识抓紧他的衣袖,顾锦斓莫名紧张,不放心道:
“没必要这么麻烦,直接将牛翠花拿下,敌兵自然散了。”
“可是,会破坏这个世界的平衡。”
微微皱起眉头,白浚确定顾锦斓有事在瞒着他,还没想好怎么问,门外侍卫来报:
“主上,皇上命翟长史押下太子,正连夜快马赶来;薛郡王的军队已在城外待命,是否要出击?”
“我出去见见薛郡王,你休息。”
站起身,白浚食指抵住顾锦斓欲言又止的唇,故作暧昧道:
“要跟上来?早知你精力如此充沛,我昨晚就让你再累些。”
顾锦斓两颊顷刻像涂了胭脂似的,嗔怒打开他的手:
“走开!”
替他拢好被子,白浚整过衣服,转身走出屋外。
关门时,两人视线隔空撞上,谁也没有开口。
与薛郡王寒暄过后,快到傍晚时分,侍卫找到在营中研究地图的白浚,禀报道:
“主上,太子已押到。”
神色一变,白浚清退左右,沉声道:
“带上来。”
两人仅见过寥寥几面,在白浚的印象中,顾丞峯可称得上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哪似如今落魄:
那人一身棉麻短打,头发松散扎在脑后,半跪在地上,唯独两只点漆黑瞳死死盯住白浚,旁人看了也背后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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