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迹其十九(1/2)
翌日
东方刚见鱼肚白,昨夜时雪势渐大,一夜下来庭院里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唯一一条可以下山的小径也淬了一层厚厚的冰,倘若是不会武功的人,下山定会是极险的。
沈长楼手里的勺子搅拌着黏稠的糯米粥,颇为不喜地把里面乱七八糟的豆子全部剃干净,而心思却从那件白衫子一路转到昨夜与贪婪的那番话,而面上仍然让人摸不透他内心的决意。
“师父,薄衣不禁寒。”季舟神情很认真地将手上那件裘衣给沈长楼系上,确保将他身子遮得严严实实,透不进去半点风,才满意地松了手。
裘衣里子是黄澄澄的貂绒,似乎还采的是腹部的皮料,柔软而并不沉重,却是采用了李十三娘独有的纹水绣法,看不出一丝缝制的针脚。
沈长楼瞥了季舟一眼。
他换上了一件崭新的白衫子,与平日见到的模样都不一样,道不清楚不同在哪里,分明还是同一个人,却似乎总有哪里显得更加突出了。
沈长楼一贯想要从他身上捉出些毛病来毫不留情奚落一通,目光从他左颊塌上碾出的红印一路滑到衣服上尚未熨烫过的褶皱,然后一头栽入他可怜巴巴望着自己的漆黑双眼,居然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确实是不一般了,就如同从树梢上花苞里抽长开来了一朵白萼梅,原先眉目间棱角尚还稚嫩,带着一种让人心疼的倔强,总是让人把他的年龄混淆得更加年轻,让人以为他只是一个手无爪牙的孱弱少年。
而如今每一分每一寸都如同被锉刀切割开来,血淋淋地露出其中残忍的温柔的桀骜的,一切诸如此类愈发沉重的东西,带着沉重的血腥气味,如果说以前尚还少年,难以联想到前几世后来所作所为,而至了如今每一分乃至每一寸的轮廓,都像极了后世那个弑父弑亲取而代之,铁血手段的武林盟主。
沈长楼开始怀疑自己这一次早早把他拘在身边,折断他的羽翼究竟是对是错。
他用目光重新审视着季舟,惊疑不定地掩饰去神情细微闪烁的错愕,低头押了一口茶。
冥冥之中似乎早有定数,天意造化,他与季舟之间的隔阂如同天堑一般将二人分隔两地。
喜欢?
沈长楼心说,现在季舟不过少年心思,遇见了合意的人便忍不住互诉衷肠,恨不得将世间一切至美至好的捧上去,倘若再过十年,再过二十年,那时即便是再好的皮相也已然迟暮,徒留满嘴刻薄相,到那时红粉佳人在侧,想必他不可能不动容,不可能不看透。
人世间的柴米油盐会把他逼疯的,到时候他便会明白自己当时做的选择是有多么轻率愚蠢,他定会后悔的。
沈长楼这般想着,口上便也是这般说了出来,似乎笃定着这一切,连神情也是平静至极。
季舟唇角的笑意一点点淡去,神情似乎是错愕又似乎是受伤,眼眶似乎微微有点红,只是紧紧抓住了沈长楼的衣袖,恶狠狠地用唇抵着他的喉。
似乎要用利齿撕裂来他的脖颈,尝尝眼前这个薄幸人静脉中血的冷暖。
但季舟终究舍不得这么做,只是犬齿示威般摩挲着沈长楼的喉结,然后吻他的下颚,低声说:“师父,你太自私了。”
他如同孤独的小兽一般呜咽着呐呐出声:“你都未曾试过,你怎么知道?”
他呢喃,“你瞧啊,师父……我为你着了新衣,我也会为你寻来医治身体的灵丹妙药,只要你想,这世上就没有人可以阻拦我们。 ”
他哽咽,“我们会好好的,会长长久久,你会活到百岁……不,百岁怎么够呢?要活到千岁万岁。”
他话语尽是孩子气般的胡闹,他呢喃着反复证明,满口语无伦次,连带着双眼都泛红,可怜巴巴地乞求这什么。
他神情似乎笃定又似乎绝望,如同疯了魔一般紧紧搂住沈长楼,似要将沈长楼融入自己骨血当中。
他说:“师父,你爱我。”
“你得爱我。”
彼时年轻的武林盟主也是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檐下的道长,将唇紧绷。
“我定是见过你的。”
卷边弯刀压着锈迹斑斑,血气四泄,紧贴蓝衣道长的颈侧时撕裂皮肉,斜淌出猩红,舔舐干净血液的温度。
光影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将依偎的影子拉扯得静默单薄,鹤翎剑淌着不知何人的血,斑驳血渍也溅落在沈长楼苍白的鬓角眉梢。
他分明是杀了许多人的,也杀得疯魔,道袍膩着一身的血,唇角却促狭上翘,然后偏头用唇角抚过年轻盟主眉梢。
逗弄一般开口。
“盟主,你尝到血的气味了吗?”
“……嘘。”
血的气味污脏了眼前人。
弯刀的剑锋挪开沈长楼消瘦的脖颈,贴着他的腰际划开他的层层衣物,青年人握剑的手很稳,似乎在兴致盎然地剥开一件礼物一般漫不经心。
冰冷的刀刃刺穿了沈长楼的腹部,殷红浸湿他被血染红的蓝衫子,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雨水吻着沈长楼的脸颊淌下。
青年人吻落在他轻闭的双眼,神情如同对待情人一般温柔。
然后慢斯条理地笑了。
话语森然。
“我盯着你呢,道长。”
“你活一次,我杀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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