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航（1/2）
1.
姜不难盘腿坐在床头柜上，嘴里叼着一支烟，望着窗外。下雨了。
他醒得早，看不过我睡得黑沉，非要制造些动静彰显存在，于是扫落床头柜上所有的东西，乒铃乓啷，吵得我宿醉的脑袋越发疼。
我几经挣扎着醒来，只看见他套着衬衫的背影。那衬衫是我的，浸过酒又一夜拉扯，老早皱皱巴巴没得好看，他还没扣扣子，露出光裸的腰，就连他手里那支烟也是从我口袋的烟盒里摸出来的，受过潮，气味古怪。
而我仿佛大梦初醒，笔挺躺在那儿，大脑一片混沌，对如今状况不知所措。
我和姜不难上床了。
还有比这件更让人感到可怖的事情吗，我想没有的，如果实在要掰扯半件，那该是上完床的次日清晨，姜不难还理所当然地要给我一个吻。
我惧怕地推开他，像是强撑不住，下一秒就要撞进洗手间吐个昏天黑地。
害怕张嘴造成言语中伤，我咬住牙关，可姜不难却鲁莽野蛮，他逼我说话，逼我对现状表态，最后甚至在床头柜上站起来，脑袋快要碰上天花板。
“我说什麽？”我抬头望他，语气平静，“对不起，还是没关系。”
姜不难微垂下头，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但觉得他像救世主，悲悯慈善，只是面错了对象，他该悲悯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
救世主说：“你来我这儿了，岑林。”他的身躯逐渐缩小，直至轰然倒塌，匍匐在我身边。
姜不难笑得好大声：“你来我这儿了。”
大概这世上许多事都说不清前因后果，也拿捏不准起承转合，例如上个月我还是姜存的家教，这个月我就没了工作，又例如前不久我还防备姜不难，今天他就躺在我的床上。
我们的关系从年末始，变得微妙难言，我们接吻、上床，但不聊天、不交心。
我们上床的地点在出租屋，那张双人床上，姜不难很喜欢，第一回甚至攀着我的脖子，兴奋问我以前是不是也和女友在这用过同样的姿势。
他不管不顾，却让我陡然失去兴趣，那股熟悉的反胃感又涌到喉咙口，我手脚战栗，他便不再说了。
玩闹后姜不难穿衣回家，他说自己习惯给伴侣一个事后亲吻，但在我这不需要，吻改换成烟，我们抽同一盒烟，用同一只打火机，他点他的，我点我的，不吵闹也不暧昧。
一支烟的时间，姜不难就要离开。
他关门时喜欢把门轻轻带上，温柔得好似发不出一丝声音，可这里实在狭小，轻微的声响都能放大千倍——我的心咯噔一跳，烟烧到指尖，摁灭还有轻微的嘶叫，我往衣柜方向看，不出意料，门是打开半扇的。
——姜不难刚才又坐在了衣柜里。
2.
二月的一天，姜不难突然带着几箱行李搬进我的房子，我问为什麽，他站在沙发上又跳又叫，快活得要飞起来。
那时我们已经暗度五十七天。
同时，我没有想过同天下午姜存会流着眼泪敲响我家大门，更没有想过他投奔我的理由竟然是在他心里，我已经取代所有人成为他的信任榜之首。
他仿佛乳燕投林，将我当成亲生哥哥似的扑进我怀里。
我情不自禁抬高了手，害怕弄出半点动静惊扰了屋里正吞云吐雾的正牌兄长，即便这兄弟二人谁都不在意，可这对我来说不免过于刺激。
现在的我算什麽，诱拐学生家长的恶徒？
虽然只有我和那恶徒知道，究竟是谁先咬上来的。
后来我问清原因，是姜存和父母发生争执，一气之下跑出来，身无分文无家可归，只好走来这里，求我赏他一口饭吃，给他一地儿睡觉。
但我拒绝了。我语速飞快地告诉他赶紧离开，顺带摸出全身的钱叫他打车回家，小孩儿泪眼婆娑，抱着我胳膊连连质问为什麽，好似质问负心情郎。
我正头疼，身后忽然有一人大笑：“走啊，让你走呢没听见？”
姜不难，他从房间出来倚着门，身上穿着我的外套。
他出声的刹那，不止姜存震惊起身，连我都心神一震，压根儿没想到之后的发展会格外荒唐好笑。
姜存看来的确是气疯了，他顺起我给他倒的水，走近两步，抬手就要往姜不难脸上泼。那水是滚烫的，凉了不过一两分钟，姜存的动作不算太快，我想姜不难会躲开，可是他没有。他还是那副表情，静静瞧着姜存发疯，没有一丝要躲闪的意思。
我甚至觉得他把眼睛投在我身上。
我没有上去拉开姜不难，而是匆忙打掉姜存的手，玻璃杯碎了一地，热水浇在地板上，也溅了不少在我脚背。开始是不疼的，困惑和恼怒比起疼痛更占上风，我不知道我出了汗，问姜存：“你想在我这里搞出命案吗？”
姜存似乎吓呆了，他慌忙要来拉我，眼泪流进嘴里：“没有，没有，我，我只是想教训一下他，对不起，对不起岑林哥。”他腿一软，坐到地上，我顺着他的眼睛去看，才发现原来我的脚背在冒烟，像浮着层雾，瞧不分明。
“是姜不难，姜不难撕烂了我的丢在院子里烧，”姜存仰头哭着，“好多书都不见了，还有你的笔记本，怎麼办。”他到底才十五岁，被娇惯着长大，嚣张跋扈尖酸刻薄，神经却异常脆弱，好似轻轻一针就能挑破。
“岑林哥，你杀了他吧，你把姜不难杀掉，你把他杀了，好不好，你杀了他，你快把他杀了呀！”姜存爬了两步拽住我的裤脚，手肘压在我的脚背上，尖锐的疼痛让我一瞬间大脑空白，我蠕动着嘴唇想说话，却半个字都发不出。
然后姜存就被拉开，准确说是被踢开，他的头撞在沙发腿上，好大一声响，可我顾不着了，我被姜不难从背后抱着，他在打电话，声音发抖，夹着“当啷”一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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