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2）

旁人的嘲笑或口头的支持有什么意义呢。受创伤的是受害人自己，要付出巨大代价，牺牲学业、工作讨回公道，诉诸法律的还是受害人自己。大部分人只慕强，他们通过别人的悲惨故事宣泄，炫耀自己的同情心甚至狂欢，嘲笑。共情，多么奢侈的东西，至少在这个环境下是缺失的。

因为支持程娴报警和起诉，吴总特意找了何枫谈话。

“程娴的事，你是不是参与了？”

“她很害怕，所以我鼓励她说出真相。”

吴总弹了弹手上的烟：“小何啊，我也不怪你。但是你获取的信息是不对称的。你知不知道她在上家公司还收过客户的钱？现在又玩起了这一出。”

“她在上一家公司是否收过钱，和在我们公司有没有遭到性侵是两回事。”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求受害者纯白无暇？做错过事的受害者就不能为自己争取公道了吗？何枫不理解，更无法认同。

“张总对你不错，公司还要有下一轮融资，还要IPO,你这样帮她，是把公司往火坑推。你看公司其他同事，哪一个站在她那边？你的事业前景，上升通道都在眼前，蹚这趟浑水有必要吗？”

“吴总要是觉得为难，我可以辞职的。”在对话开始的时候，办公室里气氛略显紧张，两人眼睛都直视着对方。而提到辞职一题，何枫像过山车安全渡过了最陡峻的坡度，趋于平缓和坦然。他的眼神没有移动，吴总却调整了焦距。他越过何枫，看向了他身后那扇门。

吴总看到何枫的神情变化。他很少在公司表现出情绪的起伏。作为管理层的一员，他非常看中何枫情绪稳定这个优点。吴总想，何枫处处维护程娴，难道是看上了那个小姑娘，动了怜香惜玉之心，才非要替她鸣不平吗。如果是这样，从长远来看，这个人就真的留不得了。

性侵一事有没有发生，吴总怎么会不知道。但这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的立场决定了他要维护的是哪一方。如果把这件事牵扯到的诸多因素排个队，事实会是被吴总放在队尾的一个。

对于吴总们想要说的，达成的，以及他的动机，何枫心里明镜一样。他深知，如果只有程娴一个人在这里，那她就是这个公司所有员工眼里被孤立的疯子。没办法，领导层是利益共同体，自不必多说。至于员工，要吃饭的吗。饭碗捧在手上，腰就直不起来。不过，只要有一个人站在程娴这边，就会有其他人去思考是否可以相信她，再慢慢的靠过来，不管是心理上，还是行动上的。施害者被法律制裁的可能性很小，何枫和程娴都预料到了这点。但有人站出来，他才会体会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是0成本，起码要受到一定的舆论压力。当他去寻找新的猎物时，心里会忌惮三分。

何枫递交了离职申请，吴总反复问他想好了吗。何枫确认再三，吴总还是没有批。他有自己的考量。虽然何枫这事做的得罪了张盛，但对公司而言，何枫可不只是项目运转的一颗小螺丝钉，何枫一走，交付必然延期。对整个公司市场和项目负责的吴总本人也会受董事会指摘。吴总盘算着怎么也得让他忙完这一阵。如果到时丑闻热度降了下去，再静悄悄地把何枫打发了，对张盛有交代，公司任务也不受影响，这比风头浪尖上技术总监突然脱队要稳当。做公司吗，抓的就是稳中求进。

吴总在办公室关起门来劝说了很久，从公司成立时候的并肩作战同志情谊，扯到IPO之后的股份变现。何枫被这一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回忆和公司一起成长的这几年，还真有些伤感。然而伤感并未让他动摇。一起工作多年的同事面对性侵害的态度，公司的处理方式，吴总的劝说都令他确信，自己这回不舍得也是要走的。折中之后，何枫答应忙完手头的项目，招聘新的技术总监接替，这两件事办好再辞职。吴总听了故作沉思，又长叹了几回气才答应下来。

程娴认为自己拖累了何枫，心里过意不去，跑来道歉。何枫摇摇头苦笑说，你吃了亏，反而要道歉。这太不合适了。

“他们后来为难你了吧。”不管吴总怎么洗脑都异常坚定自己选择的何枫，一想到程娴要独自面对的困难，就自我怀疑了起来。如果自己一厢情愿的为了所谓的真相置程娴于两难境地，那这种坚持是不是错误的？真相也好正义也罢都是虚无的，最真实的还是程娴的感受。

程娴摇了摇头“没有你撑我，我现在也还在痛苦。至少，我已经不怕他了。”她举起手掌给何枫看，“它不抖了”。

经此一役，程娴露出了女性坚韧的一面。她剪掉了长头发，依然穿着漂亮的雪纺裙。看起来非常美。女性真是神奇啊，何枫想。几周前在茶水间掉眼泪的小姑娘已经不复存在。这种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他是比不了的。

回家路上，何枫有些饿。他去路边的面包店买一份现做的三明治。店员像无人问津的枯山水坐在哪里很久，突然被惊醒，又恹恹地往面包切片里夹蔬菜和肉。你也很累吧。何枫想，我们谁不累呢。他在等待成品的过程中算了一下项目周期以及自己完成项目交接的时间。7月时候大概就要离开这里了。现在住的房子还没到期，也并不想换。下一份工作应该还是在地铁4号线的沿线找吧。他关掉手机地图，翻开相册里一张冬天的照片，是和同事们一起在公司楼下铲雪。还没把地上的雪清理干净，雪人就很像模像样的堆好了。他觉得自己真是好笑，人还没走，就提前感伤了起来。

这件事的动静闹得不小，杨瑞锦也有所耳闻。何枫知道他会问，干脆主动把事情原委告诉了他。

“你能主动告诉我这些，我很开心。”这是杨瑞锦安安静静听完全程说的第一句话。

“如果我不告诉你呢？”

“我也会知道。只是别人来说和你亲口说很不一样。”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何枫有些不适应。

杨瑞锦当然不会告诉何枫，吴总向他透露了何枫可能和程娴搞在了一起的职场传说。不过现在他彻底放心。只要何枫人在他这里，外面的流言蜚语再铺天盖地也动不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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