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野店迎娇客,大漠孤烟送英魂(一)(1/2)
“黄泉路迢迢,冥府静悄悄,生魂不近,神仙也厌弃,可千万别误了时辰,错了归期。”
女子的声音从竹林中幽幽传来,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劝告得凄楚,却也带着一股甜蜜。
“婆婆您可不知,情之所至,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若不可与死,死而不能复再生,怎敢谈用情至深也?”那声音更悲哀了,带着一副苍凉的调子,仿佛穿破了万丈红尘扑面而来:“若是可遇不能遇,纵有归期不愿期。一声相思莫相负,但求同走三生路。”
那声音更低沉了,带着一股摄人的魔力,不是风尘女子刻意的娇媚,而是带着些烽火狼烟熏过,黄沙旷野打磨过,乃至幽冥黄泉水沉淀过的,略带沙哑的沧桑感。
这凄楚的调子在茫茫旷野中传过来,伴随着几声高昂的长啸,声浪在旷野中到有些诡异。罗修与父亲直到在前路的小酒馆坐下,茶歇了片刻,才见到那唱歌之人。
那女子带着斗笠面纱,看不清容貌,可是肩若削成,腰如约素,青衫素裙,腰间挂环,配一平安扣并一新月匕,两件饰物做“日月悬”。女人脚踝纤细,由素带绑住了边儿,为的是行动方便,足上绑靴的鞋带呈环环相扣的日食纹。罗修平日里闲书看得多,认出这是杏花谷人的装束:杏花谷原籍陆乡,祖上为火正,故以日食为纹,寓意是不忘先祖曾遭遇的不公。
那声音似伯牙之琴,渐离之筑,幽幽怨怨叹了半晌,似乎是在唱一个多情的男子追到冥府去找自己爱人的故事,可那故事没讲完,瘦马艰难地把步子挪到了小客栈门口,便停下了。
那女子走进了客栈,似是觉得有些羞惭,再理了理斗笠上的轻纱,连脖颈一起遮了。她下马来交了缰绳与店家女主人,低声问:“还有上房吗?我不要男人住过的。”
这要求虽然有些奇怪,但也算不得什么。虽然罗令走南闯北,见过不少有洁癖的夫人,但客栈总会为了讨好客人,给能掏银子的客人多点关照。
酒家老板娘是个明艳的女子,颇有几分姿色,只是比做姑娘时更丰腴了些,这样的脸笑起来是很讨喜的,虽然常与黄沙相伴,但还是听得出一些南方的口音:“天字第二号房向来都是给夫人小姐备的,姑娘您住正合适。”
店家是好久没遇上什么客人了,掌柜的斟了一壶酒,便坐下来与人攀谈。罗令心下警觉,在店家上酒的时候装作没接住,果见那掌柜的反应迅捷,只是功夫浅显,反手一招“猴子捞月”虽然使出来了,可惜内力不足,出手慢了些,还是泼了些酒。
“店家是练过的?”
“哪儿啊,走南闯北的,谁没点儿傍身的功夫。前些年有个豪客来住店,结果没带酒钱,我们开客店的,谁没碰见过几个吃霸王餐的客人?见他长得魁梧,也不敢去讨……”
罗修不知什么时候钻出来:“他教您武功换酒钱?”
“小公子猜对了一半,那人白住了几天店,走的时候脸上便有些黑。结果没过两天,店里来了一伙儿马贼,内子本来在后院儿躲着,没想到有个小头目喝醉了走错了茅房,正巧撞上。”
“那人折回来了?”
“不是,我那儿子那会儿也才六岁出个头,见有人纠缠内子不放,掏了根棍子上去就打,不知磕碰着什么地方了,那人竟然僵住不动了。”那掌柜的把酒摆上,吩咐娘子再拿一壶,显是说得兴起:“我心道这下可坏了,谁知马贼头目见同伴受制,竟然吩咐收了手,问了我儿子好些话。竟然不动声色的走了。”
罗修“噗嗤”一笑,说:“哎呀,您这位小公子,可真是厉害。他定然说的是,这武艺是那名豪客亲授的。马贼与那豪客师出同门,江湖上有规矩,哪怕是不记名的弟子,也万万不可同门相残。”话语里未尽之意是,这小孩子偷学了招式制住了别人,框人家弟子说是同门,不然为什么掌柜的仅仅是会些招式。
可是单凭招式,体内没有内力或是灵力运转就能制敌,这份天资也算是不凡。
罗令身负武艺,虽然算不得一流,但江湖上也算罕见敌手。罗家并非传统的武林世家,能兴盛如斯,一半靠余荫,一半是后人争气。这与他们的出身有关:先祖当兵前是一屠户,靠着一身勇武,才得了本朝圣人座下一位大将的垂青,也算是乱世之中应世情而起的豪杰。但是这位先祖为人太过爽直,因而在帐中却也算不得多看中,只交代一些护送百姓,保护高官家小的活儿。
当今武林名家练的武功,都是有开山的一代大家传下来的,经后人千锤百炼,集众家之长和自身领悟,早已不再是单纯的“术”,而是格物而致知,修身齐家之力一并累积成,渐渐有了“道”的精魂在内里。罗令知道这差距不是一代两代能弥补来的,在中原一带,对这些武林中的豪门世家逢年过节都未少过打点。若是寻常镖局,连登门拜访都递不出帖子,可是罗令仗着先祖曾护送过几个有名的忠臣义士,当年广施恩义,战后解甲归田,江湖朝堂也就多有照应,先是走的官路,从驿站开始做起。后来为了照顾同袍兄弟的孤儿寡母,驿站那点儿油水不够分的,便渐渐往江湖生意上靠,把当年许多没办下养老钱的弟兄召集了起来,开了镖局,时人纷纷称作义举。也是武林中有人给面子,江湖走镖,祖上留下的武功不过占了一成,可这是看家保底的本事;名头响亮,别人肯认,是另一份发展生意的本事;最要紧的是靠黑白两道人头熟络。当前托运文书的有驿站,但是镖局送货保人生意,眼下里还没哪家比得上罗家吃得开。
三年练刀十年磨剑,罗家先祖为速成,习的刀道也是战场上求迅速杀伤的路子,传到当下罗令的身上,也不过是第二代,自然没什么内功心法可传,算不得什么真正的“名刀”。罗令颇有些习武资质,可惜家中所习的刀法当真没什么底蕴,纯粹是靠三分悟性,七分专心,“千钧刀”的刀法十三路,均是化自“通臂长拳”,平平无奇,四平八稳,只取得又快又急,声势浩大,力发千钧,有战场上对敌千军万马的孤勇之势,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悍勇之态,也是多亏了江湖朋友捧场,才有了“千钧刀”的美名。
这一路风平浪静,少有不长眼的来打搅,可在大梁境内自然相安无事,一出大梁境外,民风民俗便有所不同了。
这日开玉门关十五里处,只得一客栈,罗令再怎么觉得不妥,也只能吩咐店家开了上房,让罗修去歇下,自己与一众镖师在堂内吃酒。此时正是傍晚时分,路上并无多少行人,堂内不过一伙计并一老板和斟酒的老板娘,只是南边隐隐有马蹄声。蹄声渐渐近了,仿若是一队人马赶来,少说也有近百人,马蹄声凌乱,不似军士,约摸着便是强盗了。
一盏茶的功夫,一支马队竟包围住了客栈,这夫妻店的小二是掌柜的亲子,虽长了一副机灵相,毕竟只是孩子,见来者不善,吓得脸色惨白,不敢去门边招呼,被老板一掌拍到肩膀,往柜台后拉。
这路人马均是一身黑衣,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腰间挎着圆环刀,面目虽谈不上凶恶,到也并非良善之辈。罗令行走江湖多年,今日又有要事在身,深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只做了个手势,让众人把家伙都藏起来。老板开店多年,也算见过世面,知道这伙强人虽算不得善茬,却也不是非得遭灾。他挥手示意自己浑家不动,亲自迎上去,摆出一副笑脸迎上去。
罗令本不欲管事,没想到掌柜刚刚走几步,就被人劈手一掌拍倒在地,肋骨似是断了,挣扎着起来。
那打人的黑衣人大吵大嚷:“没眼色的东西,说没上房,是怕老爷出不起银子吗?今儿就要四间上房,腾不出来,我烧了你这破店!”
众镖师皆是一惊。毕竟那掌柜的虽然算不得什么高手,可也不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竟让人这么一拍击断肋骨。眼下这人咋咋呼呼,武功却是不赖。
掌柜娘子见状,赶紧迎上来道:“老爷别生气,我们开店的哪儿有胆子和财神爷过不去呢。”这掌柜娘子见来人面色和缓了些,小心翼翼试探着去扶丈夫:“只是不巧,我们这荒村野店,平日里也没什么达官贵人往来,上房总共也就两间,还都给人住了。”
“什么人住的上房?我来瞧瞧,是不是流亡的沙匪?”说着便向罗令一行人走过来。
那队黑衣人中一个小头目,帽檐儿压得极低,见状便压着嗓子道:“听大爷的话便没事,刀剑无眼,等会儿莫要乱动。”
四下里静得出奇,罗令手下诸人都停了杯盏,只静悄悄的吃饭,手里暗暗捏了家伙。四下寂静里,听得北面儿有几声呼哨,紧接着传来猛禽扑翅呼呼啦啦的声音,似是把乌云扑了来笼在众人心头上。
两个壮汉着北方的胡人打扮,一并骑马过来。一个胸前挂着兽牙,其中一个络腮胡子用银线打了结,垂到胸口。另一个左右肩与手腕处都是硬皮做的套子,上面停着四五只猎鹰,一只通体雪白,仅背上错落这灰褐斑点,一只浑身漆黑,双眼极其有神,它的头缓缓扭了一圈,诸人就像是被真人打量过一番,不由得心生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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