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停止（1/2）
卡洛不太记得从基地回来之后的两天是如何度过的。
早上起床总是头痛欲裂，第一样吞入腹中的就是止疼片。但疼痛的消弭也换不回一丝清醒的思路。洗漱全靠肌肉记忆，之后他就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坐在院子里，或者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一声不吭，足不逾户。
他记得自己试图思考，却每每只找回一些记忆碎片。他在脑海中回放这些碎片，看着它们逐渐扭曲瓦解，最终什么结论也得不出来。就像在一片迷雾之海中航行，赫然出现的礁石将硕大的船体片片撕裂，最后全部没入水中。他迫使自己再去想，不想出些什么誓不罢休，直到大脑像台过度挤压、摩擦的机器，脑干仿佛在渗血。直到他忘记自己重复这一举动的初衷。
利总是在吃饭时间来找他，然后他们一同在客厅进食。他记得自己吞咽的动作，却不记得吃了些什么。剩余的时间他就回到他的个人空间里。无非是那些地方：利给他的一楼那间卧室，还有门前的草坪，那是他在利家里圈出的一块私人领地。房间里过于窒闷了他就出去，室外过于湿冷了他就进来。有时候他会悄声自语，用言语梳理想法，或是一遍又一遍加深记忆的轮廓。有些事不能忘记。
他不知道，也没有去想过，这段时间里利在做什么。
第三天开始，情况才慢慢好转。一个礼拜之后的某天，他一觉醒来，睁眼的一瞬间，立刻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像深度睡眠过后醒来的一瞬间。这种感觉太令人怀念了。过去上百个小时，他都像在不见光的深水里拼命往上游。而在今天，他终于一下子冲出了水面。空气涌入肺中的那一刻，他的身与心一同复苏。
这天早上，利把早餐准备好，人却不见踪影。之后卡洛才知道，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接了通瑞秋的电话。巧的是，近中午的时候，他自己也接到了梅瑞尔的电话。
——任务结束了。她说。第一句话便是如此。
卡洛没有立刻做出回应，而是让这句话缓缓沉淀。她说的不是“失败”，而是“结束”了。这意味着失败与否已经无关紧要，意味着他不会再有一次弥补的机会，意味着任务就要在这般情势下戛然而止。意味着不管“龙鹰”的死亡如何，“天启”如何，“预言者”如何，客户如何，梅瑞尔与里昂.西风的奖惩如何，都与他无关了。
“我很抱歉。”
——这不是你的错，梅瑞尔说，这是我决断的错。“龙鹰”的计谋，我应该早点发现的。我过于信任他了。
卡洛想问，是吗？
“那接下来……”
——无非那样。剩余的酬金你就别指望了。但同时，我答应过你的，你有一年的假期。到明年的圣诞节结束，我不会因为公事出现在你的生活里。
卡洛沉默片刻，然后“嗯”了一声。
——那么，我还有些后续事务要处理。之后再说吧。
她挂了电话。
卡洛走出卧室的时候，利正坐在沙发上，通过茶几上的全息投影观看一部黑白影片。屋子里开了暖气，暖烘烘的。利穿着他那件漆黑的睡袍。从卡洛的角度看不清他在看什么电影，但从利的表情看来，那片子似乎索然无味。这也说不准，可能利无论看什么都是那副阴沉沉的面孔，没有一点想法展露在脸上。
他走过去的时候，利右手一挥，将影片暂停。
卡洛一个翻身在沙发上躺下来，头枕在他的大腿上。那一瞬间，利的双腿一下子屏紧，但很快又放松下来。卡洛抓住他试图退避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利低头看着他，露出思索的表情。
卡洛为了躲避他灼灼的视线，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所以，结论是什么？”利问。
“什么结论？”
“你像个哲学家一样把自己与世隔绝，在思想的汪洋里废寝忘食地徜徉近三天的结论。”
卡洛睁开眼看着他。
“介意告诉我瑞秋和你说了什么吗？”
“客户撤销了委托，这次就只赚到定金。但我也不在乎那点钱。”
卡洛盯着他。
“结论就是我得到了一整年的假期。确切地说，比一年还多个十几天，因为现在还没到圣诞节。我可以继续上学了，我也可以拿着酬金去旅游，去做任何我想做的事。”
“那么，”利说，“你为什么看起来如此惆怅？”
“我吗？”卡洛抬起眉毛，想了想，“或许因为我一向是个大忙人，这突如其来的空闲让我无所适从。”
利笑起来。
“那要和我一起看电影吗？”
他用目光指了指前方。卡洛侧头瞥了一眼暂停着的全息投影。那画面正好停在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台阶上，仰头对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女人说话。他那迫切的表情看上去是在求爱，那女人却一脸张皇，一手扶着栏杆，身体后倾，恨不能远远避开他。卡洛意外地发现自己看过这部电影，但一时间想不起它的名字。通常来讲，他对黑白片提不起兴趣。都是些上个世纪的老古董了，他可是个紧追潮流的人。
“等等。”利改口道，“不如先去吃饭吧。我饿了。”
卡洛收回目光，看着他。利猜到了他的心思。
“好。”
“我们出去吃吧。我不想再亲自下厨或者依存于外卖了。”
“我可以做给你吃。”卡洛眨了眨眼睛。
利点头，却略带歉意地说：“其实我是想出去兜风。”
卡洛一愣，随即明白地点了点头。
利托住他的肩膀一抬，让他坐起来，接着自己站起来。
“我去换衣服。开……”
“你的车。”卡洛说，“我的应该还在梅瑞尔那里。”
“好。”
利上楼之后，卡洛坐正，仰头背靠在沙发上，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发呆。忽然，他想起什么，拿出手机。提醒通知还没有触发，但他也事先想起来了。原来，想要记住的事，不用外界助力也是能记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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