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明天见（1/2）
在卡洛看来，利是那种洞悉一切以求主导地位的人，但实际对什么都不甚关心。因此他忽然扮起心理医生的角色，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时，卡洛忍俊不禁。
利没有为他的笑而生气。
不过卡洛还是认真回答了。
“不。我不确定能否彻底好起来，所以也不想费那时间去尝试。”
“这因人而异，而你属于不能回避的类型。正因为你总是回避，问题才无所改善，甚至越来越严重。你受伤了，就该治疗。”利看着他，目光撇开了一瞬，“你也不能吃更多安眠药了。”
卡洛注视着他，眼中惊悸若隐若现。
“你现在听起来倒真像个医生了。”
利盯着他不放。
“放心，就算我有一柜子的安眠药，你也从没见过我有自杀的念头不是？”
利无奈地说：“那你为什么还要干这行？”
卡洛抬眼看他，今天的利有些不同寻常。以前他都难得在谈话中采取主动，大多数时候点到为止，口吻简慢。而每次他采取主动时，卡洛都会心惊胆战。因为他总能箭无虚发，用一针见血的问题层层剖开他的躯壳，审视里面那些最真实，也最易受伤的部分。
但就事论事，这个问题本身并不奇怪。毕竟他问过利同样的问题。说到底，这是什么相亲必答问题之一吗？为什么做你现在的工作？或许吧。若不了解对方的索求与梦想，你认识的可能根本是另一个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利回视他，用目光催他回答。卡洛思考了一番这个问题，发现不是几秒钟之内就能想明白的。他现在肯定不会还说因为需要钱，那么是因为冒险精神吗？利肯定也不指望他交出一份完整深刻的回答，他想知道的应该是那个最直白最显而易见的原因。
“原因有很多，而且日新月异。”
“比如？”
“如果我说想从戎求荣，想拯救世界，你信吗？”
利笑了笑。
“因为它犒赏丰厚。
“有时因为想做些有意义的事，而这项工作确实有着意义非凡的一面，比如……”
“嗯？”
“拯救世界。”
利笑出声来。
他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真好。”
“何出此言？”
“你能捕捉到一些……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或许你没有意识到，或者意识到了也不想承认——这种欲望与天资无关，比天资重要。它时常是人们做事情最根本的动力源泉。而我就没有这样一种欲望，导向我去追求一个长期的目标。”
“那是因为你天资过人，所以拥有选择的自由。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做什么都能功成名就。你为这广袤的自由而感到眩晕，不是吗？就像在学校里的时候，你就是那个令所有人眼热的优等生，所学科目全都出类拔萃，以至于到最后找不到自己兴趣在哪儿，选专业的时候只觉得在没有尽头的迷雾泥淖里跋足涉水。哦不，其实你也能这样看待这个问题——学习就是你的兴趣。它是吗？”
利笑着摇了摇头。
“这就和钱太多了以至于不知道该拿来干什么是一个道理。‘富人的烦恼’。”卡洛耸了耸肩膀，“真有趣。”
“归根结底，选择多并不总是一件好事。”利说，顺便吃完了最后一块肋排肉。
“我不管选择多不多，我想要的到手就好。无论是物件，金钱，成就，名望，还是……人。”
利的目光射来，里面是纯粹的疑问：“目前为止你有什么想要的却还没到手的吗？”
“没有。”
利笑了。
“或许有。但我不确定。”
“不确定什么？”
“不确定我想不想要。”卡洛说，“也不确定我是否能得到。”
利惊叹了一声。
“你也有这样的时候。”
“毕竟我没你那么出色。”
牛头不对马嘴。利再一次笑着摇头。
“还是那句话，至少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欲望如影随形。”
卡洛看着他，说：“走吧。”
“你还没吃完。”利脱口而出。卡洛这才注意到了似的，低头看了一眼盘子里剩下的一整条肋排。
“你吃完了就可以。”
利抿起嘴盯着他。
“好吧。”
他们同时站起来。卡洛冲在前面去结账，然后和利一起走进门外的冷风里。那一瞬间，就像刚从烤箱出炉的面包被丢进了冰柜，中间没一点儿过渡。这两天夜里气温连续低于五十度，柔风也似冰刀，捅破层层衣服直把刀刃贴在皮肤上。卡洛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然后把一直拿在手里的外套披在利的肩膀上。利看了他一眼， 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把外套穿起来，紧贴着卡洛走。他们的手臂彼此摩擦，轻轻撞在一起又分开。
回程的路途悠然惬意。沉默散入周围夜晚的静谧，不那么充满压迫感。偶尔车辆疾驰而过，车载音响里传出震颤心弦的强劲鼓点；一伙儿醉意熏然的男男女女走过，彼此拉扯推搡着霸占整条人行道；迎面踱来一个穿着卫衣和休闲裤的年轻人，戴着兜帽，挂上耳机打电话，路灯的光影加深他脸上的笑容。
卡洛抬头呼出一口气，看到一缕薄而淡的雾。
浅灰色的云布在深蓝的天幕上，星宿闪烁，月亮自云层间射出洁白的刺眼的光。当附近没什么高楼，因此视野开阔、可以看到整片天空的时候，他总会抬头盯着天空，然后感到一阵眩晕。
于是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利也停了下来。卡洛感到他向自己靠近，最终倚在他身上。一阵释然顿时包裹了他的身心。与其说利倚靠着他，不如说是利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这样他就可以安心地抬头仰望，即便视界中没有任何地面景物，也不会因为失去参照物而重心不稳。
卡洛笑了。
“你不会讨厌吗？”
“讨厌什么？”
“这通常会令人尴尬的沉默。”
“不。”
卡洛为这干脆的回答感到惊讶。他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利忽然开口。
“我想向你道歉。”
“我不接受。”卡洛想也不想就说。
利没有理他，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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