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惊梦（1/2）

“没事的，现在全好了。你看。”

她把上衣的下摆掀开来一些，大大方方地展示，就像拉开帷幕，让两个刚刚痊愈的弹痕粉墨登场。他瞪着那两个圆形的伤疤，一动不动，仿佛它们一秒前还是两个鲜血如注的弹孔。

“真的吗？”

“真的。”

她拉着他的手摸上去，他没有抗拒。可指尖刚碰到伤疤处粗糙的皮肤，他就把手抽走了。

“可是不好看了。”他拾起目光，看向她的眼睛，“它们不好看。你没法穿泳衣了。”

母亲诧异地笑起来，绕过他走进厨房。

“没想到你会在意这种小事，连我自己都没想过。这其实根本——”

门口传来铃响。他转头看去的瞬间，被窗外洒在草地上的金黄色阳光刺痛了眼睛。尽管如此，那一瞬间，他感到一阵温暖直奔心头。眼前的明亮、新鲜、恬适，不仅因为充足的光线、房子里暖色调的装修风格，也因为厨房里榨汁机的嗡嗡轻响，还有母亲轻松自然的语调。这种感觉幸福得令他难以置信。这幸福真实得令他难以相信。

“卡尔，去看看是谁。”

“好。”

但他没有看是谁就把门打开了。阳光暖洋洋的味道涌进来，漆成白色的木门向内打开，先映入眼帘的是客人手里拎的两个塑料袋，上面印有附近超市的标志，然后是黑色牛仔裤和白球鞋，一件浅灰色的POLO衫。再往上看，他看到了伊恩的黑色眼睛。

“你怎么来了？”

他的旁边是黛西，穿着一条米色的蕾丝连衣裙，可爱动人。但她脸上却是怯生又警惕的表情，宛如一只被风吹草动惊吓到的幼鹿。这和派对那天晚上她走之前向他致谢时那拘谨的表情如出一辙。再往前想点，自从图书馆的那次偶遇起，她见他的时候就总是这样的表情了。

在他们后面还有人。是利，穿着那件淡粉色上面有蓝色宽条纹的T恤。

看到利的那一刹那，他心花怒放，差点就想拨开伊恩和黛西冲上去搂他的肩。但他克制住了。没人知道他们的关系，虽然他很想自豪地将其公之于众，可利或许不这么想。接着他又意识到，利竟然穿着和派对上同一件衣服。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煞有介事地取笑他一番，以此表现他们之间亲密熟洽的关系。不过这也被克制住了。

伊恩没回答他的问题，自说自地走进房子里。他第二次看向他脸的时候才发现，他戴着一副金属边框眼镜。他总觉得在哪儿见过这副眼镜，可直到伊恩走过他的身边、给他留下个背影，他也没想起来究竟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它。这时母亲正好从厨房里走出来，于是就跟伊恩聊起了天。而他继续留在门口，拉着门让黛西和利走进来。

利走过他身边的时候，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像剑一般穿透他的心脏，把他钉在了背后的墙上。

他的蓝眼睛里，是呼之欲出的忧虑与焦灼。像冰蓝色的鬼火熊熊燃烧，却被两道铁门封锁，只能从门上的窗户里伸出滔滔火舌。

他回视那样的目光，感到同样的忧虑与焦灼正被印刻在自己脸上。

可利什么也没说。

客厅里传来大笑声，他转头看去，就见到母亲和伊恩正笑得开怀。黛西从伊恩手里接过塑料袋放进厨房，然后也加入了他们。他们一起坐上沙发，谈笑风生。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于是把门关上，轻轻推了推利，示意他走进去和伊恩他们坐在一起。

他们先后走向沙发，却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母亲正说着她刚刚痊愈的伤口。她为什么要说这个？像是为了证明她所说全部属实，她把上衣的下摆掀开来，原封不动地重演刚才她为他展示伤疤的那套动作。

黛西大惊失色，伊恩的脸上是诧异与惊喜。

“妈妈，你在干什么——”

而他的声音正发抖。

但他没有说下去，因为紧接着伊恩就以同样的动作掀开他自己的衣服，露出平坦结实的腹部。那上面在几乎一样的位置埋着两个未愈的弹孔，红黑色的血液从里面涓涓流出，流进他的裤腰里。黛西发出了尖叫。可伊恩和母亲两个人面对面笑着，分别抓住自己的衣服，注视对方，就像在打量镜中的自己。

他们还在说着什么。他们同时转过头来看他，边笑边说着什么。

当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抓住他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整个人都在不住颤抖。

利把手向后伸，抓住他的手腕，自己却纹丝不动地凝视前方，就像一台抓取机用机械臂锁定了一件物品。他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一头梳得整齐的黑发。他忽然觉得自己都不属于这个空间，是利抓着他的那只手把他拴在了这里。否则他将后退，退出去，遁入黑暗，离眼前的一切愈来愈远，直到看不清沙发、客厅、利的背影、黛西扭曲的表情，还有仿佛两个复制人的伊恩和母亲。

“利。”他说。

没有回应。

“利。”

“利。”

什么也没有，就像石头落下漆黑的无底悬崖。他确认他正在叫利的名字，可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的耳朵被堵住了，像有一层厚厚的膜封住了他的耳道。体内液体涌动的隆隆声充斥他的大脑，就像滚烫的熔岩流过大地。接着就有一根极细的尖针，自那层膜缓缓刺入他的耳朵，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缓慢扩大的尖鸣，像要将他的颅骨都穿透。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