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2）
“我从没想过那种事会发生。就算发生，也绝对不会是在我们身上。
九年前，威廉·赵·马歇尔坐镇军部，任职上将，他在首都驻扎，而我在东希尔特，我们都听命于齐澜衣。齐澜衣十二年前当选新自由党总统，主张安娜里德尔自由贸易，可惜事与愿违。她当选之前，克诺索斯已经历经十六年战争，虽然除了332年的内乱，并未在本土上爆发过动乱。经济赤字一年比一年紧迫，安娜里德尔的生产值增长却呈几何式爆发：高效而价格低廉的劳力，没有感情，不会由于重复作业而劳累的机械人，2%的税。在同一时间，以凡赛尔为例，由于机械人在市场上的强竞争力，已经将人类失业率逼到了80%。我的丈夫，李洛，将他的科研团队和私立机械人医院搬到了安娜里德尔。他的父亲李卿疏，留下来了首格拉斯和卿灵华 ---- 首格拉斯公司创造了我们的种族，它生产世界上最先进的人工智能与机械智能；卿灵华是国际上机械人医疗产品的研发商之一，我们的电介质，CPU，骨骼构架，皮肤等等，任何修理的前沿科技，有过半来自卿灵华。李洛虽然是股东，但无法完全让他们从凡赛尔脱离开，于是那些年，他总是两头跑。
六小时的飞机，三小时的时差，我不喜欢那样，但他始终坚持。虽然他不能长久地在我身边，我也相信他有他的道理，毕竟他那么优秀，聪明又优秀，有些人不过只是毁掉了很多东西，人们就觉得他们似乎有什么能力或权利，可建造一样事物永远比毁掉难千百倍，这些人哪里比得上他的智慧？
所以，我们在这里也有了一个家，就在你现在躺下的地方。
然后有一天，在这栋房子里，我们吵架了。原因不是很大，我做菜的时候多放了生姜，他不喜欢生姜，说我心不在焉，我也很不服气，正巧东希尔特有紧急通讯，我便摔门而出。
那成了我们最后一次相见。我…为什么不能耐心一点呢？我为什么那么愚蠢，我为什么一定要….他就那样不在了，他…我…谢谢你，把手放回被子吧。
那一年我去到凡赛尔，岱水SP209爆发，爆发原因至今不明，而东希尔特海面临新型机器人的轰炸 ---- 它们用尽手段掠夺能源，土卫六的新型能源通过太空丝绸之路直接运送至凡赛尔。外城是焦土，内城四处都在暴动，齐澜衣在以埃里克·维尔福为首的内阁带领下被逼引咎辞职，她辞职的第二天就在塞勒维亚宫被暴徒当众枪杀。威廉·赵和我共事过一些年，他曾经是维尔福家族的批判者，他本性内敛，鲜少表态，公开批判已是最大的让步 ---- 但一夜之间他的态度变了。我也直到洛去世之后我才了解到。
他的妻女在337年受岱水SP200感染，埃里克第一道白月令下，以医疗手段的名义挟持了他的妻女 --- 究竟是挟持还是合谋，我并不知道。第二道白月令没有他的部队镇压，绝对无法标记并运走凡赛尔城内20万机械人。我无法出声，资源、补给和机械医疗会的帮助全部被掐断 。340年，他们的合谋破产。他的妻子和一双女儿病死，克诺索斯有370万旧人类拒绝接入“芳华”，25万机械人关押于南希尔特军事劳作营地。维尔福发下第三道白月令：清扫370万旧人类和25万机械人。威廉·马歇尔以拒绝执行第三道白月令为由，带领70万人类士兵反叛维尔福。我收到的紧急通讯是奉命围剿凡赛尔，而马歇尔的手下在李洛转机坎特米拉的时候，带走了他。
他害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然后用同样的手段带走了我的爱人。这个人渣，这个混蛋！
70万人类？呵，我看到马歇尔展示给我的李洛的视频，以为他还安然无恙，直到我们踩着焦臭的人类尸骸走进塞勒维亚宫，只见到了洛的…我连他完整的尸体都没办法保护，我看到的视频是他们给李洛用药后的结果！我不知道是谁带走了他的头颅，又是为了什么。那之后第四个月，维尔福让我执行白月三令。我也没有再留在克诺索斯的理由了。谢尔顿·辛德勒辛，内阁秘书中村谦信 ---- 他是少数做到内阁的机械人高层，还有齐澜衣的女儿齐知行和我合谋离开克诺索斯，带领安娜里德尔独立。维尔福把自己的亲信放进了军部，安娜里德尔独立战争持续了三个月，希尔特海机器人迫得维尔福从安娜里德尔边境撤兵，到如今已是第八年。“
说到这里，李思低头在W97额头上吻了一下。说这么多话，感情波动很大，李思这些年已经尽力减少自己人格情绪的起伏，一是觉得累，二是他确实有过求死的心思。可现在他没有资格再这么想了，如果W97真的是李洛，那么李洛现在的状态容不得自己一点闪失。他必须提供给李洛所需要的物质和精神支撑。
不能再出错了。
“你…可不可以陪我睡？“W97问。
“我就在隔壁，不会走远。”李斯特没有答应他。W97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他在试图安慰李思。这不恰当。而且W97即便真的喜欢自己，也不适合在这种时候和他亲密接触。
W97半坐起来，伸手搂住李思的脖子，试图亲吻他的嘴唇。李思皱眉躲过去，手臂抱住W97的背，帮他把被子拉上来，“你不会害怕吗？”李思问。
“我喜欢你。”W97说。
“我知道。”李思拍了拍他的背。
“你还是觉得我恶心，是吗？”W97并没有询问李思的意思，几乎是自言自语。他从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为了活着走出岱水研究所，他已经拼尽全力，长期遭受强｀奸和轮｀奸几乎摧毁他的一切，他重复地告诫自己，不是自己的问题，不是自己的错，不是因为他不敢反抗，不是因为他自身的缺陷，可直到面对李思，他才明白，自己的告诫什么用都没有。
李思叹气。W97眼神涣散，显然是状态不稳。李思干脆把嘴唇贴上W97的嘴唇，这是一个安慰的吻，干燥而小心翼翼。“你不恶心，你非常好，我知道你为了走出来，做过一些事，但你为了保护自己，没有别的选择。那种事永远不是你的错，施暴者该千刀万剐，但是你活下来了，要开心一点，嗯？”
军部调查时，要求W97作证，苏明月用抑郁症和PTSD的证明使他免于出面，而多个W97被轮｀奸的视频着被发到了付费色｀情网站上售卖，收入直接进入陈柏的私人账户，坐实了W97是受害者的身份。但W97知道那是他自己放上去的。虽然那些视频大多数是陈柏和他的助理夏宵、柴鹿拍摄，收藏在研究所内的硬盘中，可他是管理机械人，即便是被胁迫，也容易被污蔑成合谋。这件事长久而痛苦地折磨着他，他曾经那么期望走出来，平静的生活，而李斯特看出来了，却没有揭发他。幸好不曾功亏一篑。幸好遇到了这个人。
W97无以为报。此刻，他眼见着李斯特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在李斯特的机体传来愈发尖锐的噪音时，他倒在了床边。
“李思！”他惊叫，“李思！你醒醒！”他打开了扫描系统，这是什么水平的人机工程？！李斯特的机型电路走向和机械结构不匹配，设施老化，充电设备用的还是十年前的硬件，伊诺伊特III型…不，不是的，那是…
W97看着“我的用户>机械人硬件设计>伊诺伊特V”的文件夹，头痛欲裂。这份文件收到记忆屏蔽的保护，他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知道自己是谁，对他自己和李斯特都是折磨，他也早就发现李斯特的机体存在硬件设计不合理的问题。他再次启动了取消记忆屏蔽的程序，七分三十秒后，他拨通了陈泽明的通讯账号，一眼都没有看阿成发给他的37条信息。
陈泽明从值班室惊醒，通讯设备的屏幕一闪一闪，他犹豫地接起来，那是一个冷的、压抑着颤抖的声音，锋利而熟悉：
“我是李洛。陈泽明，老明，借我一间重损维修室。”
***
李斯特第一次发现自己对李洛的感觉改变了自己的程序运作的时候，是在15岁那年。
李卿疏去世后，好看的人类小哥哥成为了它新的监护人。洛哥哥带它出去打球，洛哥哥帮它更新程序，洛哥哥给它做雪顶咖啡和英式奶茶，洛哥哥给它改造出越来越灵敏的动力系统，数据分析的速度在更换硬件后，以指数倍加快，洛哥哥在它进入青春期后，还给它一点点讲解两`性知识：
“机械人的生殖系统是没有自主生育能力的。等你以后找到了喜欢的女人，你会邀请她和你一起花很多时间，去逛街，旅游，发很多有的没的的信息，互相帮助互相扶持，争吵，争吵之后和好，或者分手；你们会亲吻，牵手，上床。上床是当你和你的女机械人感情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对双方都会有性需求，这种时候你们会做`爱，在做`爱的过程中，安全是最重要的，我希望你牢牢记住这一点，但你也不能光让自己舒服，你的女伴的感受也会深切影响你们之间的性｀爱的愉悦度。性可以只是为了身体的愉悦，但因为爱情而发生的性会更加美好，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的。安全措施有很多种，女机械人不能独立生育，你的精｀子和她的卵子会结合成一枚小小的胚胎，这种时候如果你们决定留下这个孩子，你就会需要在第9周的时候，到后代培育中心将胚胎移植出你的女朋友或者妻子的体内，从第9周开始，培育中心的人机工程师会逐渐植入脊椎，四肢，电缆，CPU，同时开始脑部的深度学习训练，等等等等，这不是今天的重点。第48周之后，你们就会有一个相当于人类7到8岁左右的机械人孩子。所以你要明白，不恰当的安全措施，很有可能导致一个生命的离去或残疾。避孕套是最普遍的措施之一，对双方的伤害都是最小的。避孕套是这样用的，”那时18岁的李洛说着，就从实验室的桌子边拿过一枚买来的避孕套，面无表情而熟门熟路地拆开 —— 用手拆开，而不是后来那种让李斯特欲｀火焚身的、用牙齿咬开，再冲李斯特狡黠地笑着舔嘴唇的方式，“你看，很轻易就能撕开包装边缘。用手捏一捏这个避孕套的两边，感觉一下哪一边比较滑，哪一边没有。顺着勃`起的阴｀茎往上面套，”李洛拿过一根超市买的香蕉，将乳白色的避孕套往上面放，“如果你觉得这一面往下套的时候阻力很大，就翻过来，换一面往下套。套之前用拇指轻轻顶一下避孕套的顶端，看到这个凸出来的小空间吗？这是为了保证这里可以装住精｀液，用手指掐住这个小空间再往下套避孕套。确保勃`起后再放避孕套；不要把避孕套放在钱包里，这样很容易被硬物磨破套子；你们也可以用水性润滑剂把避孕套的外部润滑一下，虽然阴｀道性｀交并不特别需要，但是如果你们是在进行肛｀门性｀交的话，外部润滑会非常必要；如果是乳胶避孕套，千万不可以用油性润滑剂，这会融化你的避孕套。虽然避孕套可以一定程度上防御性病，但有时候你们并不会只进行阴｀茎-阴｀道的结合，老实说口`交很常见，而且非常…算了，没什么。你和你的女伴进行口`交的时候，你可以使用口腔橡胶障，就是这种很薄的膜，放在你的女伴的私`处，然后就可以正常进行口`交。如果你的女伴要帮你吹的话，你也要在放上避孕套之后再让她帮你，明白吗？有什么问题吗？”
“好。没问题。”
“你的等级压制在4.5，这对你来说…我觉得很过分，你可是12.0 啊，但是法律规定，我也什么都做不了。总之，你在4.5的状态会很难有性冲动，勃`起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保证在你十八岁的时候帮你解开，好吗？”
“好啊。”李思其实很无所谓。有没有、能不能，对他都是一样的。他又没有特别想发生关系的机械人。
但这是记录“李洛”的好时机。李洛在对他说话的时候，他会情不自禁地把李洛的每一个神态、动作、微表情都记录下来。他从人类表情数据库里提炼出很多类似的微表情，从300亿张脸那里，他试图对比李洛的样子，最后都放弃了。他找不到李洛为什么这么独一无二的原因。零散的数据他不想要，他自己建立了一个数据库，名字是“李洛洛洛洛洛李” ，他把所有关于李洛的知识储存，李洛的录像，声音，肢体语言，行为习惯，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在网上搜索到的李洛的照片，专利发明号，校内获奖证书，校外生活照，李洛和女朋友在脸书上的合照，下面留言的人的名字，所有他知道的和不知道的李洛，全部存进了这个数据库，难过的时候、孤独的时候，或者是开心而李洛又不在他身边的时候，李思会把这个数据库里的每一条信息都看一遍。到他16岁时，数据库里已经有了超过10亿李洛的资料。
从电脑的角度来说，他自主完成了深度学习，熟悉了一个人类，从人类的角度来说，他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做。10亿资料，李斯特想，听起来就像个变态。
那天他也是这么浏览着数据库里的资料，一个人在商业街逛，他刚刚输了一场球赛，觉得自己情绪很低落，用队友的毛巾擦了脖子上的汗水，也没多想，放学后就直接走了。输了球赛，但李洛今天要从凡赛尔城回到郊区的家，他在脑子里不停地想象着和李洛说话的场景，想象着睡觉前能李洛一起看看电视，聊聊学校的生活，然后他可以在李洛的房间楼下睡觉，明早起来又能和他一起出去喝早茶。他觉得这就是“期待”的定义。他就像走在街上的一座金矿，全然不觉自己的珍贵。他后颈露出的黑色缝隙，在320年机械人刚刚投入市场的时候，就像大雪天的空气中传来肉香味一样。
“哥哥，我…我的书包丢了！”一个人类小女孩扑到他的面前，哭得泪流满面。
“什么？怎么了？”他不明所以，女孩继续抽抽搭搭地哭泣，“哥哥，你…你陪我找好不好？我在那边的公园玩耍，我只是放在秋千下就不见了！你能帮我找找吗？”
“你等等，我带你过去看。”李思牵起小女孩的手，在后台给李洛发了一条信息：“洛哥，我同学书包丢了，我在花灯公园帮她找找，晚点回去。”
李洛很快回给他一个“OK”的手势表情。
“你看！就着在这里，我和莎莉荡秋千，刚刚下来，就发现书包不见了！我妈妈会打死我的！”女孩用白`皙的手背抹着眼睛。
“哎，小妹妹，别哭啊。”李思把自己脖子上搭着的白毛巾取下来，在左手腕上打了一个结，“你去左边我去右边，五分钟后在这里汇合，别吓跑。你的书包长什么样？”
“粉红色的书包，淡绿色肩带，书包上挂了两只灰色的猫咪。”
“好。”
见女孩渐渐走远，李思打开了广域扫描。就在那一瞬间，他的世界“嗡”一声巨响，来源不明的代码通过扫描的瞬间打开的运行通道涌入他的硬盘，而他背后被什么人往他的倒三角充电接口上插入了东西。李思眼前一黑，强制关机的命令下，他倒了下去。
再醒来是，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仓库里。动力系统被关闭了，他周围有七台机械人，和他类似的状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看见两个身穿黑衣服的男人走过来，用一个小穿孔器在地上机械人的耳垂上打了一下，钉上去一个名牌号，写着型号、年龄、性别和编码。
“我日！这是新型号！这他妈…老子赚大发了！这一台是老子搞来的，卖的钱你他妈不许跟我分啊！”一个人扯着李思的头发，左右前后地看了看他脖子上的黑色缝隙，“这还是学生装，哪家的监护人心这么大？三套一环内的豪宅就这么放在街上跑，真是老子的财神爷！”
李思看见高处的墙壁上，小小的窗口透着月光。
“洛。”他忽然开口说。
“这还能开口说话呢？！”男人掐了掐李斯特的下颌，试图通过手中的控制板强行接入李斯特的大脑，一次不通过，他还要来第二次 —— 这会触发自爆的！这些人有常识吗？！
就在此刻，仓库外传来了剧烈的车引擎轰鸣声。“给老子过去看看！”男人小声地指挥着身边的人。
“小思？你在吗？”门外，李洛的声音清晰地穿到门内。
男人身边的人躲到门边，手中传来清晰的量子枪上膛声。“洛哥！”李思拼尽全力地喊道，“别进来！”仓库的门锁突然炸开了！呛人的烟雾中，门边的男人迅速开枪，“洛哥！！”李思声嘶力竭 ——
门边的男人倒下了，他看见李洛嘴里叼着一支烟，手里拿着装了消音器的量子枪，在连续的射击中打烂了门锁，打烂了男人的胸口，血腥味蔓延开来，李思身边的黑衣男人在惊恐中举起连发的机关枪，瞄准了李洛：“你别过来！”他一只手挟持着李思，一只手用枪指着李洛：“你再过来，我就…”
他话音未落，李洛便毫不犹豫地抬手开枪了，他拼着左臂被流弹打得鲜血淋漓，毫不犹豫地向机械人贩子的脸开枪，一枪不够，五枪连发，温热的红色液体溅到了脸上，李思一愣。
掐着他的人类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哥？”李思问，“你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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