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你这爱问问题的人类学家！（1/2）
巴特尔先生说的那名有意思的人，萨瓦什在他久违回乡几天后终于被允许见他一面，那之前他出没在其他人的家，或者路面的轿车里，没有乡民为他准备盛大的归宴。
那名叫阿古拉的男子，年约五十上下，体型胖壮，中等身高，没有什么特色，也不见本族自然流露的饱足心丰，已经被官场磨平了菱角。
阿古拉的说话带点官腔，乡村有些人靠着他的推荐成功地考到公职，不过他们对阿古拉并不特别唯唯诺诺，使他仅能用说话技巧来表明为官的身份，萨瓦什与他初见面聊天，看得出他对自己在乡民间评价不高有自知之明。大家更喜欢有历史地位的家庭，阿古拉的工作与乡村实际事务太疏离，谈不上话。
见面当天是十月三日，自治乡里游客不少，也有远道回家的人，萨瓦什在阿古拉的家里间断地听到墙外路上车来车往。
这儿小乡下有什么好看呢？
我研究专长是游牧族群的生活，以前在蒙古做过为期五年的研究，有好些发现令我对东北部中国跟俄罗斯产生了兴趣。跟好看不好看没关系，不过这里风景很好，说得上是好看的地方。
要看中国，应该到哈尔滨之类的大城，看游牧民族，你可以直接去呼伦贝尔，我曾在那工作……
去过了，两个地方都很漂亮。萨瓦什只是路过哈尔滨而已。
那为什么故意上来这儿？这儿不代表中国。
我会说是为了短期研究。
这儿不怎么发达，你去黑河市吧，那儿才是中国真正的边境。
我的研究需要在地接触住在这乡的居民……
这儿看不出我们中国的厉害。
看得出，相信我，阿古拉先生。一切都很好，不是吗？
但不够发达。中国不是这样子的国家。
萨瓦什和阿古拉的观念不一样，而门边沙发边有两名大汉让身为外国研究员的萨瓦什感到些许压力。
从阿古拉的言辞不断重复觉得这个乡不足以代表自己的国家，是否这样的贬抑导致他在乡民间人气低落？萨瓦什选择用另一种方式试探阿古拉的价值观。
比起俄罗斯，中国的发展算得上很好。萨瓦什喜欢俄罗斯的女人，跟俄罗斯人同住，受俄罗斯人的协助，但没去过俄罗斯，这句话本身亦不代表他的真实想法。
呼出香烟烟雾的阿古拉默默地打量对面的研究员。
对，中国好多了。阿古拉抖腿，第二次吸吐，长叹口气，咱们要脱离苏共残留的匪气醉气，才能走上正轨。我们的邻居通通不可靠。
现在中俄边境城市发展得不错。
不，不，不。是中国不错，和俄罗斯没关系。
中国人会到俄罗斯做生意。
那种中国人是弱者，在这边混不好才跑上去。俄罗斯，不怎样的。从里坏到外。听到中国国籍者如此批评俄罗斯，萨瓦什颇有一番新鲜感受。
我听说村民有些人到过俄罗斯访问同族村庄交流，阿古拉先生也有出资吗？
我们是中国人，不是俄罗斯人，有人存心要搞事。
但我也知道俄罗斯有跟村民同族的族群存在，两国官方及民间同样支持两边的交流。
别说族不族，我们只有中国的族人，没有俄罗斯的族人。研究员，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我想表达？类似……中国和俄罗斯真友好，是古来的芳邻！阿古拉先生，你说是不是？萨瓦什识相地为两人倒一杯热茶，就差脸上没有夸张的微笑。
不是。你，年纪轻轻又是外国的，少随便评论我们的事。
假如不是被资助者要求与你接触，你大概不会见到我，我想好好珍惜这次机会多谈谈，例如你跟其他在中国的同族同胞相处时看出什么差异、对你的事业有什么用……这些问题唯有阿古拉先生能回答。萨瓦什的研究构想里不包括要与长期在外地任职的官员打交道才写得出的部份，但他并非对此没有兴趣。
阿古拉先生抿灭那口烟，坐回办公椅，萨瓦什没有意会到这代表对话结束，被后方的男子拍肩才知道这次谈话失败了。
午后萨瓦什开车回到广场，一如往常地停在路侧，坐车顶喝瓶装饮料——这次是铁观音——等待路过的乡民们带点心或邀他到家里吃午饭，未料这惯习令他被游客们抓去聊天，有些小姑娘更大剌剌地偷拍，好似失败的人类学家是一道亮丽的国庆风景。
千里哥，今天乡里面忙着，先回家去，改天我们请你。德福抛了一袋乐事薯片给他。萨瓦什抓他来问：阿古拉，你认识他不认识？
是认识。
他是怎样的人？
德福看着萨瓦什脱下手套，打开薯片，先让送赠人吃的举动顿时增加德福对这位外国大哥的好感：我不太了解他，也不太喜欢他。太假了。
他不喜欢俄罗斯。
没人在意。德福咔滋咔滋吃得干脆，我们宁愿跟科尔沁好，也不愿接近阿古拉一家。
有什么理由？
科尔沁的阿爸经常帮我们，我们不该接受后以他们是外国人为由视这一切为虚情假意。那样的行为太无耻了，不是吗？况且，科尔沁一家是俄罗斯人。俄罗斯是国际的盟友，我觉得科尔沁一家是我们的朋友，阿古拉只算半只犊子，而他的上司们不少也是科尔沁阿爸的客人。
萨瓦什的身份不该谈政治，巴特尔先生的小任务迫使他踰界——阿古拉可能会盯紧他，认定这外来种别有企图。
阿古拉的想法十分传统。
简直静止在中苏断交后没进步过。德福有着边疆住民的开放心态。
花了一小时跟德福旁观乡里人士为旅游者安排的行程，回到木别墅住家的萨瓦什直往厨房走，必须要喝一杯酒消气定神才不会自行否定待在此处的意义。真不敢相信那样看不起自己乡镇的人存在，这个民族最自豪的乡土爱和团结难道也逃不出政治立场的魔掌？正当他想有意抓那对俄罗斯两兄妹中的哥哥来聊天，俄语的对话声经由厨房敞开的窗户为屋子增添天真的气息。
沿路经过中庭的塔楼，绕到客栋后方，两兄妹在贝贝的笼子里玩耍，这活泼的场景因名为贝贝的巨兽的体型而令人有不温馨的想象，却非常俄罗斯。
科尔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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