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 生病（1/2）
十月的S市，天气渐渐转凉。
陈玉平常除了忙手上的新的开发项目外，还得腾出多余的时间主动去找唐明睿，看恒枫落地一事的进展如何。
他俩常约在外面的咖啡馆里碰头，陈玉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唐明睿稍把话题岔到过去或是私事上面，陈玉就立马板起面孔，冷冷地喊一声“唐总”，硬是把对方那些狗屁煽情话堵回嗓子眼里。而在这段时间里，陈玉仍无休止地在午夜梦到过去，有零散的片段，也有完整的剧情，有百分百还原的记忆，也有添油加醋的场景。从最开始梦醒时的心烦意乱到后来的无动于衷，陈玉只花了不过半个月的时间。有一回，他也不记得梦见了些什么场景，醒来时双眼眼尾部分淌满了泪水，而他就跟没事儿人似的去洗水间用毛巾狠狠地擦拭着脸庞，等拭掉了所有的痕迹，任旁人再看不出他的异样，他就照常拎着公文包上班去了。那天，他办事没有出任何岔子，也没有回想起梦里的任何细节，甚至是临了下班的时候孟则平还夸他今天格外勤奋认真。
陈玉说不上来自己心境的变化。在去见唐明睿的路上，那股对对方的恨意仿佛飘移不定的乌云笼罩在他的头上方，有时他停好车，站在马路对面看着咖啡馆落地窗旁的唐明睿的侧影，想将桌前的温热咖啡泼到对方的脸上，又想服个软犯个贱地老实跟对方投降：“我累了，你放过我吧。”
这天，唐明睿没按约好的时间出现在咖啡馆。陈玉看着窗边的那个位置空空如也，心里千公斤重的大石仿佛一眨眼间就安然落了地。年少时他总会在看不见对方的时候感到失落和空虚，可现在他巴不得离那个身影远远的。这已经和爱与不爱没了关系。他只想自己的人生变得简单点，再简单点。
爱一个人费时又费精力，原谅一个人也是。
陈玉坐在咖啡馆里，只喝了半杯拿铁就失了所有的耐心。他想着今天这劫总算过了，正打算拎包走人，手机铃声就响了。2019年的圣诞前夜，陈玉把唐明睿的所有社交账号和手机号码都拉进了黑名单，直到这回两人因公事需要，陈玉才勉强把他的号码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备注无情地被陈玉从“明睿”改成了“唐明睿”，只是一字之差却表明了他的决心。
陈玉一接通电话，上来就问了句：“唐明睿，你在哪里？”问完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类问题是他曾想问出口却没问出口的问题。
隔着手机，陈玉也能辨清对方语气里透露出的疲惫，这让他觉得有些意外，“小玘生病了，我这儿过会儿还有个会议，暂时走不开。”
想起那孩子的脸，陈玉就说不出什么重话来了，“严重吗？”
“39度2,。要不你先回去，我们改日再约。”
陈玉沉默了一会儿，脑海里有两个声音在争执不断，一个说他应该就此挂断电话，另一个却提醒他该有点起码的良知。他看着咖啡馆外明媚的街景，待脑海里的争论声止住的时候，他仿佛一刹那间进入到了真空状态，所有的杂乱念头都没了，只听见自己清晰的吐字：“唐明睿，你是不是觉得你的工作比你的儿子还重要？”他完全是出于下意识的揣测，便把对方的打算看得透透的。
这回轮到唐明睿沉默了。不过他也没打算为自己辩解，只以一声叹息来回答陈玉的质问。
陈玉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死循环。唐明睿他爸妈还没离婚那会儿，他就常躲在人背后以四十五度角惆怅地仰望天空。陈玉甚至撞见过他哭的时候，对方暴躁得像头小豹子拿路边的垃圾筒出气。陈玉犹豫地跟在他身后，怎么也不敢递出攥在手里的纸巾。
唐明睿缺爱。陈玉从没怀疑过这一点。甚至有时候陈玉会把唐明睿拈花惹草的性子解释为企图弥补从小到大缺失的爱和关怀。如今唐明睿有了自己的孩子，非但没有避免自己的童年悲剧重现在无辜的小孩儿身上，甚至还继承了他父母的不负责任。
这让陈玉很生气。
“把你公寓的地址发过来。我带小玘去医院。”
二十分钟后，陈玉出现在唐明睿的公寓门口。门开的时候，陈玉远远地朝里面瞥了一眼，是意料之中的凌乱。他想起前段时间唐明睿有提过还没找到合适的保姆。天晓得这半个月他带着唐玘过得是怎样的日子。
“小玘呢？”陈玉绕过唐明睿往屋里走，途中被一只抱枕挡住，他想都没想就捡了起来丢到沙发上。
“在右手边的那间屋子里。”唐明睿快步走到陈玉的前面，替陈玉开了儿童房的门。唐玘就蜷缩在一米五的小床上，额上敷着冰袋，但小脸仍是烧得通红，双唇偶尔翕动着在叫爸爸妈妈，“其实你用不着那么麻烦，我……”
陈玉回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唐明睿知道他这是又犯上倔了，便举双手投降。
陈玉坐在床沿，一手扶着唐玘坐起来，一手拿着衣服哄小孩儿起床。小孩儿哼哼唧唧地靠在陈玉的怀里，喃喃的话从“爸爸抱”变成了“妈妈不要走”。陈玉替他拉上外套的拉链时，心想也不知道是他上辈子造了哪门子孽，今生才得受这样的罪。他让唐明睿把小孩儿抱下楼，两人找了家最近的社区医院，从挂号到就诊不过花了半小时的时间。等唐玘挂上水时，陈玉总算松了一口气，扭脸冲着唐明睿道：“你去开会吧。这里我看着。”他的语气生硬，生怕对方觉得他是软柿子，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对方看在眼里。
“辛苦你了。我一开完会就会过来。”唐明睿知道这时候再跟陈玉玩假客气那一套，铁定要被怼得抬不起头来。再者，今天的会议于他而言十分重要，一如陈玉猜的那般，他无耻地把自己儿子的健康摆在会议的后面。
看着唐明睿离开，陈玉便把视线转移到唐玘的身上。这会儿小孩儿挂上水又迷迷糊糊得睡了过去。陈玉又看了眼时间，已过了午后。在孟则平身边历练的这几年，他既负责公事亦兼顾私事，孟则平虽至今都认为他在大事面前有致命的弱点，但在照顾人方面却给予了他充分的肯定。陈玉估摸着唐玘醒来会觉得饿，便点了家粥店的外卖。当然对于病中的小孩儿，他会格外留意餐厅的卫生状况和食材的新鲜程度。他特意选了家知名的老字号，那儿的早饭他也吃过，品质有得保证。等外卖送过来的时候又一个半小时过去了，陈玉柔声叫醒梦中的小孩儿，耐心地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地喂。
唐玘也算好带，身上戳着个针眼、额上贴着个退烧贴也不见他又哭又闹。他小口小口地抿着陈玉递过来的白粥，抿一口就吸一下鼻子，吸完还会不好意思地看着陈玉笑。他说：“叔叔，我记得你，你怎么也跑到S市来了？”
陈玉拿纸巾抹了抹小孩儿嘴角的粥渍，笑答：“叔叔在这里工作啊。”
小孩儿不说话了，继续安静地喝粥。差不多过了七八分钟，眼看打包盒里的白粥已少了一半，小孩儿才盘扭着十指，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叔叔，我爸爸呢？”小孩儿没有看陈玉的眼睛，就像是害怕得到什么可怕的答案。
陈玉回想起小孩儿在迷糊中喃喃的那句“妈妈不要走”，心一下子就变得又酸又软。他没见过任婉的模样，却能从唐玘的脸上找到他母亲的一点儿痕迹。可不知道为什么，即使这样陈玉也对着这张脸反感不起来，他揉了一把小孩儿的乱发，笑里已掺杂着些苦味，道：“你爸爸很快就回来了。他让叔叔在这里陪着你。”话音刚落，他就看见一抹笑容从小孩儿的嘴角扩散到两边脸颊。
陈玉想，同样的悲剧还是落到唐玘的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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