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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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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谢艾一举夺魁,雁王府上下均得元曦重赏,他给谢艾的奖励是一只断奶不久的小猫,从文家抱来的,挑了最好看的一只。

谢艾收到小猫惊喜得脸色发红,人都结巴了,再三确认元曦是否真的要把小猫送给他。他小心翼翼捧着小猫生怕把它磕了碰了,一会儿抱进怀里轻柔地抚摸,一会儿又拿脸去蹭它,学着猫叫逗小猫回应他。小猫好动,谢艾把手指伸到它面前,它就抱着谢艾的手又舔又咬,细微的痒意惹得谢艾笑了起来。

元曦看着他笑得开怀,心头涟漪如春水吹拂:“喜欢吗?”

“喜欢!”

元曦又问:“喜欢我吗?”

谢艾脸更红了,默不作声专心逗猫,他感觉到元曦柔情脉脉注视着他,便自觉待不下去了,飞快抱着小猫起身,说是抱去给商爻墨初他们看看,逃也似的出了寝殿。

元曦躺倒在床榻上,低叹一句,路漫漫其修远兮。

第二日一早,谢艾去了一趟佛寺拜祭颜氏灵位,告知亡母自己在乡试中考得了解元,他将捷报念了一遍,然后连着纸钱一起烧了,以告慰颜氏在天之灵。

他不能离开雁州,若被解送京城参加会试,谢家就会另送他人来雁王府,于元曦不利,谢玑之死一旦揭发,他也会沦为阶下囚。再者,谢家多半也不会允许他那么做,定是要他安分留在雁王府以备策应的。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放榜三日后雁崖官员代天子做东,宴请乡贡和帘官。谢艾一入贡园便被举子们团团围住,一贺他高中解元,二贺他得封祭酒。谢艾一路作揖回礼,入了席位看见鄢飞与自己邻座。鹿鸣宴上雁州群英汇集,无论名第几何,众学子皆是褒锦危冠,只鄢飞穿着粗布短褐,脚底板上还沾着泥,很是格格不入。他若不是经魁在列,恐怕连贡园大门都不会让他入。

鄢飞起身,有礼有节,却很冰冷:“见过祭酒大人。”

谢艾回礼:“不敢,今日我亦是与宴的学子一名。”

鄢飞从怀中取出一支笔,双手奉与:“谢过祭酒赐笔之恩,在下心领,然在下有笔可用,无需祭酒费心。”

谢艾一愣:“只是一支笔,鄢兄不必客气。”

鄢飞回绝:“祭酒莫怪,在下最不喜欢欠人情,这笔我一动未动过,就是为了原样还给祭酒。”

谢艾无奈,只好接过毛笔。

时至开席,诸举子立于座旁恭候,元曦步入宴厅,一众官员和举子们跪拜行礼,参见雁王千岁。元曦缓步入座,抬手免礼,示意主考官开席。他远远望了谢艾一眼,正撞上谢艾礼毕起身,抬眸粲然一笑,元曦原本还威仪万千,见状当即破功,低头掩了掩嘴角。

出行前两人还在榻上打闹,元曦一捏谢艾的腰眼,谢艾就笑着连连求饶,被元曦笑话补阙灯檠,是个惧内之人。谢艾去挠元曦的腋窝,去呵元曦的腰,元曦都纹丝不动,谢艾也是才发现,原来元曦不笑的时候竟有几分威严。元曦自夸之余不忘挑衅,说你若是能逗笑本王,本王就让你在上面。谢艾当即把话听进去了,两人以一夜做赌,今夜入睡之前他若是能逗元曦笑出来,元曦今晚便要让他在床笫之中居于上位。

元曦自问嬉笑怒骂变脸有术,抛出这个赌注只是骗谢艾为他费点小心思,正暗暗偷着乐,却没想自己这么快败下阵来。他猝不及防瞧见谢艾灿烂笑靥,顿时心头一荡,脸上笑意就没绷住。他无可奈何地看了谢艾一眼,谢艾正埋着头,元曦看不见他表情,只看得见谢艾肩膀抖了两下。

两人这般眉目传情,谢艾身边的鄢飞看得一清二楚,不屑地扫了谢艾一眼。

鹿鸣宴开席,主考官举杯致贺,一谢皇天后土,钟灵毓秀,二感天子圣德,蔚开景运,三敬孔情周思,百代文宗。诸学子拜行儒礼,左右同敬。

礼毕,汤点冷荤轮番上席。元曦早提点了谢艾鹿鸣宴开席晚,让他出门前垫了两块梨花酥,故而谢艾不怎么饿。身边鄢飞则饥肠辘辘,侍者刚送上来一碟子菜,他没两口就风卷残云一般吃完,再眼巴巴地等侍者送新的来。谢艾看他着实饿坏了的样子,念起他清苦,便想将自己一口未动的菜肴给他,可又想起鄢飞冷傲,便作罢,不自讨没趣了。

几度佳肴过后,文钟起头做令官,学子按名次逐一做对子。谢艾先来,起了很是平常五个字的吉祥话,讴歌康宁治世。鄢飞第二,立即接上。学子们逐一做对,一时应答不上来的便罚酒一杯。

主座上元曦含笑望着谢艾与众学子们雕文织采,清俊面容上神采奕然,谈吐间一派风流儒雅的模样,就越看越爱到心坎里。

几轮来回,对句越来越长,轮次折回往谢艾,余下经魁四人也都是一等一的才子,谁都不肯泄气喝酒,绞尽脑汁对上。最后两句轮到鄢飞起上联,他瞥了谢艾一眼:“桑枢韦带,弹铗无鱼,却见潘奴兰车满载。”

谢艾原是笑着听他说,听完神色一僵。学子中反应快的当即噤声,鹿鸣宴上,亚元言语冲撞祭酒,此事可大可小。元曦脸色也沉了下来,把酒杯往案几上不轻不重一按,同席的一众官员坐立不安。

鄢飞定定看着谢艾:“若是答不上来,祭酒当饮——”

“鹪巢蚊睫,南风不竞,”谢艾瞪了他一眼,“但怜庞将雅量偏怀。”

“你——”鄢飞脸一阵红一阵白,谢艾到底是做上对了,还将自己狠狠挖苦一番,他当下也只能咬牙笑道,“祭酒对得好。”

文钟赶紧收了场,将宴上学子一通夸赞,就此抹过这一插曲,又传侍者送上投壶器具,引众学子们比试起了射艺。

谢艾不善投射,也没了兴致,借口更衣暂退。他往贡园便所走去,半路行至长廊,被鄢飞叫住。谢艾回身看他:“何事?”

鄢飞想想自己席上暗讽谢艾有过,谢艾反击也一语中的,他确实是器量小了。放榜之后他未得解元,便专程跑去看了张贴出来的文章,当时光是看谢艾的字迹就隐隐认输了,可总是心有不甘。见谢艾与雁王亲密,又听了风言风语,便钻了这个牛角尖,揣测谢艾得魁与雁王有关。

他走过去,向谢艾行了一礼:“方才的事,是在下失礼了。”

谢艾叹了一口气:“鄢兄,如我有得罪你的地方,还请明示。”

鄢飞见他言语柔和,也撕了一身冷漠,实话说道:“祭酒说的没有错,是我心眼小。我原想连中三元,但却与祭酒狭路相逢,心里总有些过不去。”

谢艾没想到是为了这事,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终日苦读,说悬梁刺股亦不为过,临近秋闱,更是废寝忘食,而祭酒那会儿正跟着文长史安顿我们这些生员,你忙于他务,全然不似平常生员那般焦心热中。后来祭酒得了解元,第二日便受封官职,还是雁王亲自擢拔,故而在下越发生疑……”

谢艾明白了:“你以为我能得解元,是有雁王府庇荫?”

“是。”

谢艾想到元曦,低头冁然而笑。说元曦徇私,那是断然没有的事,但若没有元曦,他也不会去考乡试。

“请坐。”谢艾一掀衣裾,坐在长廊沿阶上,“敢问鄢兄,是哪一年生人?”

“康宁十三年。”

“康宁二十五年,殿下入雁州封地,除贼匪,开山路,修跸道,逐步增设书塾,隔年已有大小三十四间,又印书一万卷,雁州学子无偿领用,另拨款延请外州学究,为他们置田安户,只求留教雁州。那年你十二三岁,正赶上了殿下兴学重教之政,你能学有所成,通晓经义,其实背后都是受殿下恩泽。可今**却因为一个名次有差,就怀疑殿下借公行私?你可知道考场舞弊是多重的罪,殿下苦心经营雁州,对学子们恩同再造,就换来你如此揣度?”

鄢飞连忙起身行礼,心生愧疚:“不敢,是我想岔了。”

“你可以对我不服,言辞有多夹枪带棒都无妨,左不过是文人相轻罢了。但你若捎带上殿下,毁谤雁王府,我便可以治你的罪。今日酒饮多了,你说了胡话不算数,若再有下次,我决不轻饶。”

鄢飞一时无言,只拱手拘着礼。谢艾言尽于此,道了一声“失陪”,起身离去。

不远处元曦隔墙听了两人对话,摇摇头笑了。他原是担心谢艾受气才赶过来,没想到谢艾说得头头是道,还帮自己打抱不平起来,这下他可以放心去玩投壶了。

谢艾更衣过后回了宴席,一进席内便被举着酒杯的学子们争相围住,逐一向谢艾敬酒庆贺。元曦让文钟过去挡酒,谢艾饮了三五杯后得文钟解围回了座,见鄢飞正坐在身边,默然沉思。

谢艾回想自己刚才是否过于严肃了,便和缓笑道:“鄢兄还没想明白?”

鄢飞叹气:“想明白了,但是连中三元的目标落空,终究意难平,怪只怪我技不如人。”

“历朝历代能连中三元者甚少,我大晋立国至今,也只出了柳少傅这么一位。”

鄢飞眼睛一亮:“祭酒是说柳葆卿?他已位居少傅?他可是在下终生之向往。”

谢艾点点头:“我亦如是。”

“祭酒在豊都时可见过其人?”

“见过,谦谦君子,智谋无双,是我大晋第一才子,堪称当世圣贤。”谢艾想了想,温言说道,“鄢兄,我接下来要说的,并非惺惺作态,而是真心实意认为,你能考中第二名,实属不易。我出身豊都谢氏,自小便被围在经史子集之中,谢家书院的师傅个个都是博学大儒,几十个嫡亲堂亲的兄弟坐在一起听学受教,私下各自用功,不进则退。这份读书氛围,天下学子万千,多少人能拥有?柳少傅与你一样,亦是出身贫寒,他能走到今天,其间付出的是比谢家子弟成百上千倍的努力。”

谢艾没说的是,到了雁州他受文钟悉心教导,雁苒阁随他取用,备考期间有元曦为他打点一切,生活琐事有商爻和墨初伺候。他现在想想都有些后怕,幸好是考得第一,给元曦争气,否则怎么对得起雁王府上下对他的栽培和照料。

鄢飞一时静了下来,听谢艾娓娓道来。

“再想想云州吧,那里年满十岁的男童就要被征做兵用,下头的人为了充数,八岁九岁的孩子都不放过。那些孩子别说读书了,尚且年幼就被迫与父母分离。和他们比起来,鄢兄你又算是好的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世间贫富不均,教化之事亦然。我若是与鄢兄你一样的境地,断然是考不过鄢兄的,所以今日我即便得了解元,也无可夸耀。我私以为,鄢兄也实不必执念于名次先后,摘得头甲固然好,但关键还是今后的仕途。并不是考得了状元,就做得了好官,就注定名垂千史。我猜想柳少傅十年寒窗为的也不是连中三元,而因胸怀报国之志,状元于他不过头衔,他的人品才华到了那个境地,是只有状元才配得上他。鄢兄以为然否?”

鄢飞茅塞顿开,此刻心悦诚服,起身深深行了一礼:“祭酒眼界深远,在下自愧不如,受教了。”

谢艾扶起他:“不敢言教,你我均是莘莘学子一员,有幸结识,畅谈所想,是一桩乐事。”

鄢飞回想先前在做对一事上当众冒犯,越发羞愧。他初见谢艾以为他是文钟的长随,在贡院见到谢艾猜想他是玩票的考生,结果此人独占鳌头,他便恶意猜度,可如今才明白谢艾绝不止在才华上胜他一筹,更是胸有沟壑之人。

“刚才酒席之上……”

谢艾拉着他回座:“小事,不必再提。”

“还有那日在考棚里,我也……”

谢艾笑了:“你这人怎么这么记自己的仇呀,快忘了吧。”

说完谢艾心头暗暗一惊,这话像极了元曦过去同他说的,要他学会容己。他转头看看远处正被簇拥着玩投壶的元曦,面上笑意流过。元曦那边一投掷完箭,就抬眼望向谢艾,冲谢艾遥遥一笑。

鄢飞又道:“在下还有一事想请祭酒赐教。”

谢艾回过神来:“请说。”

“祭酒为何不继续考会试,而是留在雁州?”

谢艾不正面回答:“鄢兄还想与我比试一场?豊都才俊多,你不会缺对手的。”

鄢飞追问:“难道祭酒不想与天下英才一较高下吗?”

谢艾笑了笑,低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祭酒有苦衷?”卸了心防,便睁开了心眼,鄢飞深看谢艾眼眸,读出他的怅然。

“天下何人无苦衷。”谢艾说道,“你傲骨嶙嶙,拒人于千里之外,其中没有苦衷么。”

鄢飞看着谢艾,一下被说中无人所及的痛处,当即有些触动。他家道中落,年幼受尽刁难,尝遍人情冷暖,故而养得性子碌碌寡合。出行前所居屋舍主人要借他一件体面的衣裳出席宴会,也被他冷淡拒绝,硬是穿得一身破衣烂衫到了鹿鸣宴,其实他心中何尝不知屋主是好心,夜深人静沉思时也不止一次责己乖僻不群。

“奉还祭酒赠笔,一来确实不习惯受人恩惠,二来……在下浅陋,从未见过这么精致的彤管,怕污了宝物。”

谢艾笑了笑,把笔奉于鄢飞:“鄢兄收下吧。我当年在豊都时曾受过柳少傅恩德,若不是他,我都来不了雁州。今日赠笔,小小文器不能与柳少傅大恩相提并论,但也是我一片心意。当年柳少傅救我于水火,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日能像他一样帮到他人,但今天我算是做到了,鄢兄将来也会做到。这不是什么人情,只是一份好意,天下学子互敬互惜,理之自然,就当是我传承柳少傅的急难之心吧。”

鄢飞接过毛笔,郑重致谢:“谢过祭酒,此恩铭记,此心亦是感念。”

两人再闲谈了一会儿,此时又有举子过来敬酒,谢艾心头舒畅,有多少敬酒也都不拒。众学子们谈古论今,杯觥交错,席间笑语连连,神仙中人,才汇贡园瑶台,共庆鹿鸣。

元曦远远就望见谢艾与人对饮,看他难得如此畅快便也不阻拦,后来见谢艾慢慢生出醉意,就让商回去扶谢艾回王府,自己和文钟交代了两句,也退了席。

从贡园回王府大约一刻的路程,马车中元曦抱着酒醉的谢艾,谢艾睁开眼睛看着元曦,醉醺醺地笑了:“殿下……”

元曦叹息:“出门前再三叮嘱你少喝点,你可听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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