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2)
第十二章
离开虢园后,韦琛负气一路策马狂奔出了雁州,主仆二人已行出很远,却在出了出雁州三百里的深山密林里被商回围堵。
“韦将军,雁王殿下请你回去。”
“你们来捉拿,在我意料之中。雁王放我走,你们雁王府岂不是要受灭顶之灾?”韦琛不屑地看着十多个挡住去路的甲士,“只不过就带这些人,你们殿下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商回持剑,下最后通牒:“韦将军,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话说得有商有量,但双方早已剑拔弩张。韦琛抽出剑,商回喝令甲士不得擅动,与韦琛在林中刀剑相搏。韦琛身经百战,沙场上洗练出来的万夫莫当之勇。商回身负绝学,剑术精湛,绝非蛮兵蛮将可比,韦琛一时也拿不下。两人双剑相持近百回合后,韦琛已杀红了眼,他脑中全是谢艾决绝的神情,恨到极处他奋力一振,将商回的剑打飞出去。谁知这是商回故意卖的破绽,就在韦琛趁胜举剑刺杀时,商回脱了剑的手已经击向韦琛风池穴,韦琛身形一顿,轰然倒下。
韦琛主仆二人被带回雁王府,直接提进偏殿。此时已近平旦日夜交替之际,殿中残烛星点,昏昧的晨光透进殿内,生出几分森森鬼气。
韦琛被绑住手脚,被迫跪在堂下。他后脑震痛犹烈,硬是抬直了身,看着座上元曦,讽刺道:“殿下的病好了?”
元曦阴冷一笑:“托将军的福。”
韦琛也笑了:“总算见到殿下的真面目了,那我来雁州一趟也算不虚此行。只可惜禾青还被蒙在鼓里,没有看清你的狼子野心。”
元曦瞥了韦琛一眼,眉头微微一蹙却一言不发,他起身走到一侧摆设处,上有一座象牙剑架,端持一方宝剑。宝剑的剑鞘上镶嵌着珠宝,式样华美,看起来像把文房剑。元曦面色冷峻拔出剑,其剑气寒烈,韦琛十步之外亦可领略锋芒。
韦琛见元曦提剑一步步向自己走来,蔑然昂起身:“怎么,殿下想杀了我?”
元曦紧紧盯着韦琛,他走到韦琛主仆二人跟前,一剑贯穿了韦琛侍从的胸背。他的目光一动不动锁着韦琛,即使是在杀别人,元曦也要韦琛看清楚他杀人时的眼神,要韦琛牢牢记住他想要将他除之而后快的恨意。
剑势飞快,不偏不倚正中心脏,侍从睁着眼睛,抽搐了两下,断了气。
韦琛眼中怒意更甚,他杀伐无数,即使贴身侍从在身边丧命也没有被吓住,而是怒极反笑。
“杀我元帅府的人,看来雁王府是活腻味了。”
元曦面色从容拔出剑,把沾着热血的剑面拍上了韦琛的脸,力道与一个耳光相当。
“诓骗本王家臣,将人调离谢艾身边,让你有凌辱之机。刁仆一个,死有余辜,可他这条命是被你害死的,因为他是受你指使。”元曦蹲**看着韦琛脸上的剑,煞有玩心地把剑上残血统统抹在他脸上,一边娓娓道来,“听说过夐族的血衣教吧,他们的教徒以人的心头血为媒,涂面抹身,以向血神祈福,降灾祸于异己。他们还有很多旁门左道,虽然残暴吊诡,但有些却灵验得很。比如……能让一个受了天罚,年过五旬都没有后嗣的杀星,突然老年得子,得享天伦。”
韦琛原本恨极怒目相向,听到后话面色大变:“你在说什么?”
“少年得志意气奋发,驰骋沙场精忠报国,这是天之骄子的唱本啊,可笑的是他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生母到底是难产而亡,还是实为血衣教的护法见不得人?”
韦琛心头一震,元曦说的是他,可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和血衣教有瓜葛。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元曦,脑中有一瞬还天真地试想元曦说的另有其人。
元曦冷冷盯着韦琛,目光摄人:“那些饱受夐夷烧杀掳掠之苦的百姓,还有冲锋陷阵浴血奋战的将士们,若是知道我们英勇无敌的少年将军,实为是夐族之后,会当如何?雪鬓霜鬟宝刀未老的元帅,一面征战夐夷加官进爵,一面与夐夷、与血衣教,又有何勾当……”
韦琛勃然大怒,破口骂断:“闭嘴!你血口喷人!我父帅赤胆忠魂,你竟敢污蔑他!什么夐族之后,我不是!”
元曦懒得废话,擦完半边脸,他翻转剑面,半截剑光在韦琛眼前闪转,拿韦琛另半张脸擦拭残余血迹:“剩下的,你自己回去问你父帅吧。把你带回来就是知会你几件事,本王不杀你,不是因为本王怕你。你再军功赫赫,也不过是我皇家鹰犬,本王手握你父帅通敌罪证,要你元帅府顷刻覆灭都易如反掌,何况是取你一条性命。但是为了谢艾,本王今日饶过你。你曾经救过他,据说为他伤了左手,可自今日起,你记住,谢艾不欠你了。从今往后,你如果再纠缠谢艾,敢看他一眼,同他说一句话,动他一根手指,只要本王有一口气在,一定将你五马分尸。”
血已被涂抹满面,顺着下颚往脖颈里淌。韦琛脑中闪现他父帅以血敷面的一幕,那时他还小,还以为是父帅受伤了,也想起军中被坑杀的俘虏,心口都被剜开一个洞——
“雁王跟我说这些,以为我会信?”即使受到重创,也知道元曦所言并非捕风捉影,但韦琛立即恢复镇定,他咬牙笑了,“你杀不了我,就只能和我说这种无稽之谈,你想诛我的心,我会让你得逞?若想将我五马分尸,现在就动手啊!虚张声势,实则不过一个懦弱无能的废物王爷,凭你也配妄图皇位,也敢跟我斗?禾青是我的,我迟早要带他回豊都。至于雁王府,等着被我夷为平地!”
元曦暗暗握紧了剑,面上点点头平静异常:“你愿意自欺欺人,本王深感欣慰。回了豊都,就好好做你的骠骑将军,一句都不要问你父帅,也不要打听血衣教的事,把你天纵将才的戏本给本王捧稳了好好唱。看着你活成一个跳梁小丑,比要你的性命,要有趣多了。”
韦琛目眦欲裂,暴怒叱骂。元曦扔下剑,他转身回到座上向商总管示意,商总管捧来一个托盘,里面有衣物和发饰,全是夐族人用的物品。
甲士们齐齐将韦琛按倒于地,商总管动手为韦琛解了发束裹上朱巾,剥下他的衣服换上夐服。韦琛惨烈地吼叫着拼死挣扎,可再是力大无穷也抵挡不住一众甲士的力气。
他的头紧紧贴在地上,一次次奋力抬起脸怒视座上静静观赏的元曦,撕心裂肺地吼道:“我年少入疆场为国血战,你竟用敌寇的装束来羞辱我!元曦!你心肠何其狠毒!你想毁了我?你做梦!你敢留我性命,就等着我血债血偿!我必食汝肉,啖汝骨,将雁王府挫骨扬灰!”
元曦咬肌一绷,霍然起身冲过去将韦琛拽起来就是一拳头,忍了整整一夜的怒气爆发出来:“你回了豊都就带韦家军过来,把东宫和谢家都带来,我雁王府和你们同归于尽!这点羞辱就受不了?你把谢艾折磨得浑身是伤,你想过他有多痛?他是怎么对你的,你这么虐奸他?事后一走了之,你管过他的死活?我今天就是要废了你,把谢艾的这笔账讨回来!”
拳头正中鼻梁,砸得韦琛鼻血流了出来,脑中也嗡嗡作响,但一听谢艾有恙,韦琛忍着痛与仇,急切问道:“你说什么?什么虐奸?禾青怎么了……他怎么了?!”
元曦捏着衣领的手微微发抖:“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最好求神拜佛他能挺过来,否则要杀到豊都铲平你韦家的人是我!”
说完,元曦狠狠丢开韦琛,任凭韦琛如何嘶吼也不理会,径直出了偏殿。商总管为韦琛粘上夐族人才会留蓄的长须,额头画上血衣教的徽纹,完后将其击晕,趁着天际最后一抹暗色,将人送出了雁州。
在大夫施针之下,谢艾被驱出一口黑血,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气。墨初已为谢艾清理了**,他在极乐楼时也为侍子清洗过,除非遇上暴虐非常的嫖客,一般不会伤成谢艾这副惨状。
谢艾像是已经死去,气息微弱得让人心惊。墨初守在床头,时不时去探谢艾的鼻息,生怕谢艾有个不测,抢救不及。商爻受了十个板子一瘸一拐回来,他将自己的寝居收拾了给大夫暂住,方便谢艾一有事他就把人请来。
元曦处理完韦琛就回到昭君水榭,见谢艾依旧昏迷不醒,伤痕累累的惨相,元曦又是一阵急怒攻心,恨不得折回头去直接杀了韦琛。
商回温言劝道:“大夫说公子的心脉稳住了,约莫一两天内就会醒,殿下安心。”
谢艾身上的小伤都已经上过药,元曦仍不放心地一一检查,生怕大夫和墨初疏漏了。他小心翼翼地握住谢艾的手,轻轻翻过来看他指腹上的割伤,每一指节都不放过。
“去准备一下,启程去雁西大营。”元曦吩咐道。
商回一愣,一旁商爻惊道:“公子命悬一线,殿下不留在王府吗?”
元曦疲倦道:“留,他醒了我再走。只是他若问起来,就说我这时候就已经去雁西大营了。”元曦看看商爻和墨初,“你们熬到现在也累了,去休息吧,我来陪着。”
商回劝道:“殿下一日一夜未眠,该回寝殿歇息才是,让商爻他们守着公子吧。”
“不妨事,等去了雁西大营,会有很久见不到他,让我多陪他一会儿,你们都退下吧。”
元曦执意,三人只好领命离去,留元曦独自守在谢艾病榻旁。
谢艾内外均受重伤,不亲眼见到谢艾醒来,元曦终归不放心,他怕谢艾醒不过来,也怕谢艾醒来之后,自己会令谢艾难过,所以他还是在谢艾苏醒之前走的好。
若是留在王府,他是绝忍不住要问个究竟的。虢园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韦琛会把他伤成这样,而他又有多爱韦琛,爱到如此不自珍的地步。可再不自珍,这也是谢艾心甘情愿的,毕竟支开商爻的人正是谢艾自己,那他又有何立场去怪罪。而谢艾多半也会因虢园一事倍感耻辱,无颜面对自己,若是再受追问,必然窘迫难堪。元曦心有不忍,故而决定退避一些时日,等这件事淡去了再回来。
元曦凝视谢艾沉静的面容许久,痛心与质责交织,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挫败地垂下头,把脸埋入了手掌中。
过了整整一日,即第二日清晨,谢艾醒来。商爻连忙请来大夫诊治,得大夫说病势平稳后借口去抓药,退出了昭君水榭。
暖阁中,案几上焚着幽幽檀香。元曦静坐着,等着消息。
“殿下,公子醒了。”商爻前来告知,“大夫说公子脉象沉而有力,是气血内困,病邪郁里,好在挨过生死大关,眼下没有大碍了,只需要静心调养便会好转,殿下可以安心了。”
元曦没有说话,只缓缓松了一口气。
“殿下……真的不去看公子一眼吗?”
元曦道:“不去了,你照顾好他。”
商爻退下后元曦在座上又坐了好一会儿,然后起身,对商回道:“走吧。”
商回已将一切打点妥当,元曦从暖阁出来,上了候在偏门的马车,直赴雁西大营。
整座雁州,其形如鸿雁展翅,东西两地正是双翼,地幅辽阔,山川围抱,极利屯兵,但元曦只东西两处各放了五万兵。他不同于宁王穷凶极恶的**,定下了兵役仅两年,上限四年,凡服满兵役者均授七级军衔,除非升做军官,否则四年后必须解甲。雁州兵大都出自雁州百姓,有庄稼汉,也有商户之子,雁崖文家算得雁州第一名门,也把儿子送来历练。七年下来,东西两营已训练了近四十万兵,只不过有三十万藏于民众之中。
元曦行此兵役法有利有弊,拥兵本应是多多益善,但为免惹来猜忌,还是低调行事为上。另外还有一个缘故,就是兵器不够用,这使元曦不得不妥协。雁州铁矿稀少,虽有金矿换得家大业大,但若是大量采买,容易引起东宫和宁王的怀疑,也不能向百姓伸手征铁器,所以只能定期小量分批采购,送到东西两营。眼下铁量储备颇为可观,除韩悬玉之外元曦还招揽了十多位冶金师,他白日里整顿军务,与军士们吃用一起,夜里去冶金营帐中与韩悬玉等人一同研讨,制定铸造兵器的种种方案。
来雁西大营半月,雁王府送信过来,汇报诸事平安,谢艾已经能起身了,伤口还需要慢慢恢复,但也只是时间问题。另外谢艾提出要搬离雁王府,这事商总管搪塞着他,一来要他养伤,二来要等元曦批准。元曦面色不虞,扔下书信出了营帐,去讲武台上与一军中将领比试。
他从雁王府来的时候带了不少金银财宝,都设为彩头,谁若是赢了便可得赏赐,胜者所属的编队也跟着受赏。为了鼓励将士,元曦但凡亲自上阵,只要对手不弱,大多打到最后就放水。今日他心中有气,拿着木剑用了狠劲,持剑将西营副将卢苍逼退好几步,自己手中的木剑也折了。
围观的将士均是一惊,一时面面相觑。元曦微微喘息,看着断成两截的木剑,眼底恢复清明。他扶起卢苍,赶紧赔罪:“对不住对不住,刚才一时打急了眼,没伤着吧。”
卢苍行礼:“属下岂敢。”
元曦搀着卢苍的手臂,转身向一众将士打趣道:“也怪你们不好,一个个武艺高强,把本王输得家底都要赔光了,这才失了分寸。”
闻言,将士们都哄笑起来。
夜里元曦军中设宴,犒劳全军,举杯开席前又提了今日比试之事,一是当众向卢苍致歉,二是重申军纪。军中不许斗殴,相互比试可以,但都要点到为止,若是打到了他今天这下重手的份上,便以违纪论处。他身为雁州之主,自己却违反军规,故而要从重惩治。他不做割发代首的戏,宴后直接领二十军棍,隔日起入辎重营服役一月,以正军规。座下一众将士齐齐跪倒山呼千岁,对元曦无不拜服。
酒宴上元曦另外宣布一则事,便是要一月后举行一场为期三日的竞技赛会,刀枪骑射之外,还有小型军队抗衡战,胜者授六级军衔,奖金不等。将士们都沸腾了,个个摩拳擦掌。
酒宴过后,元曦与卢苍在军营里散步缓缓酒劲,与他半是闲谈半是商议,想让卢苍带一批人去雁北练骑兵,至于带哪些人,以骑术考核为准。卢苍是个猛将,早年上过战场,还是骑兵营出身,对如何操练骑兵深有体会,且为人忠厚,元曦很是放心。东西两座大营中年过四十的将领不出三个,卢苍最是稳重,雁北建骑兵营一事,交给卢苍是最合适的。
至于领军棍一事,军中掌刑的官兵不敢也不愿意真下手,二十下军棍有十多下打在元曦靴上,一个个都笑说喝多了眼花手滑。
隔日元曦换了兵服,抱着寝具进了辎重营与士兵们一同作息,有什么脏活累活也绝不推诿。他事先和辎重营的参军通了气,不许对他有所照拂,既然入了辎重营就要给营里的士兵们都看看,军营之中军法最大,犯了错的王爷只有被罚,没有被捧的道理。辎重营参军是文家子弟,与文钟一个路数,连连点头称是,说“属下就等着殿下这句话呢”,然后把元曦派去做苦差。
辎重营眼下最辛苦的差事就是运铁,要两人一前一后推着载满铁器的板车来往于兵器库和后山熔炉之间。元曦比不过壮实如牛的辎重兵,一开始还觉得自己能胜任,到后来用力用得鞋底都要磨穿了,可还是比别人慢许多。别的辎重兵来回运送三四趟,他才刚跑完两回,等到了傍晚,元曦已经累得衣衫湿透。他在暴日下行走了一整日,颈背上晒红一片,内心苦不堪言,但还要咬着牙挺下去。
夜里元曦累极,睡得很深,还打起了呼噜。士兵们还是第一次听王爷打鼾,围在床铺边看着元曦熟睡,一个个憋红了脸,到最后都忍不住了齐齐哄笑起来,可这也没把元曦吵醒。第二日商回把昨晚的事情告诉元曦,元曦恼羞成怒地踹了商回一脚,当晚拿被褥蒙着脑袋睡。
一月过后,元曦出了刑期,回了大帐,军中赛事举行。除了每日守营的轮班将士之外,全体将士按方阵在大营所设赛场外观赛助阵。刀枪骑射类的比赛与平常并无不同,而元曦所设的小型战事则别出心裁。每个战队的士兵都是元曦随手点的,从不同的方阵中各挑出十人,每一队共一百人,抽签决定谁做将领,有一炷香的功夫排兵布阵,以木剑木盾为攻守武器,一个时辰内决出胜负。他们每人身上绑着沙袋,沙袋破漏算作伤,沙尽算阵亡,自行退去清场。
光是这样还不尽然,元曦每日给出的比法都不一样,头一天是攻坚战,以谁先损尽兵力为败;第二天是擒拿战,无论兵力损耗如何,谁先拿下对方的将领谁就赢;第三场则是阵地战,谁在保住自己阵营的同时还能抢了对方的堡垒则为胜。
三日赛事下来,卢苍对该挑何人去雁北心里都有了数,也发掘一个将才。其人叫冯谦,是个喂马的老兵,抽签被选中做了百人之领后一时哗然,他只管过马,没有统御过人,年纪有些大,平日里是个没脾气的。一众将士见他抽中了将签当即觉得要输。而他却及时拿出了魄力,要将士们遵循规则,再镇定拿出方案,齐心破了对方的阵营,直取敌将胸口的沙袋,赢得胜利。
赛事结束后的夜里,元曦召冯谦入了大帐,赐座赐茶与他和卢苍闲谈。
“可读过书?”
冯谦答道:“没读过。”
卢苍问道:“那你今日在赛场上怎么把几句兵法说得头头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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