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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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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谢艾离开韦府。他执意要走,但不愿一身是伤的回谢府惹颜氏伤心,于是便去客栈短住。去的路上韦琛百般关照车夫将马车驶得平稳些,等到了客栈谢艾还是疼得一身冷汗。韦琛怕谢艾留下病根,找了大夫来给谢艾再检查一遍,一番忙碌后已是深夜。韦琛宿在谢艾房中,一夜没合眼,就坐在床边守着谢艾,待谢艾有动静时将他摆回静躺的姿势。

这一晚谢艾也没睡踏实,他稍有困意,浅梦中全是韦翮龄污辱他的种种,令他一次次地惊醒。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韦琛为他拭汗,满目担忧。

“禾青,你现在不能乱动,一定要把伤养好。”

“……大夫也没说一下都动不得。”谢艾只觉得腿微微发麻,想动弹一下,哪怕换个姿势都能纾解许多,但韦琛不许。

韦琛给谢艾揉腿肚,手势轻柔,口中答道:“你哪里难受就告诉我,我帮你按。你要知道,我在军中见多了士兵受伤,像脱臼这样的伤一般养个两三日就过了,遇到战事紧急时,前脚复位,后脚就要上阵杀敌,能活下来的就算好,但脱臼的关节,时不时就会旧伤复发,到后面骨头就直接折裂了。我万万不能让你落下这种病,所以你忍一忍,熬过这一阵,关节彻底养好了,想怎么活蹦乱跳都行。”

谢艾了然,但看韦琛也是一脸倦容心下不忍:“那你也不能不睡,你也有伤啊。”

韦琛笑了笑:“我不累,你安心睡吧。”

谢艾不再言语,合上眼养神,他眼前总还是浮现韦翮龄的面孔,可他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有韦琛陪着,心下安稳许多,余夜稍得好眠。

韦琛离府后韦翮龄派人去叫回过,但韦琛不理,日日守着谢艾养伤,无论是喂药还是擦洗都亲力亲为。半月之后,韦翮龄看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在朝中走动了一番,给韦琛要来一道圣旨,随镇西将军驻守西南沧州,调离豊都,三日后启程。

韦府管家到客栈将旨意传给韦琛后,韦琛勃然大怒。

“父帅这是何意?我说了等禾青养好伤送回谢家后我就回去,这样苦苦相逼,他还有没有点愧疚之心了?!”韦琛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在客房门外与侍从说话,怕吵醒了屋里休憩的谢艾,只能压低了声音,“我不去,陛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他求来的军令,他自己打发!你去告诉他,我是在替他赎罪,他已经罪孽深重,凌辱之外还对禾青下了这么重的手,今后禾青落下症候怎么办,他想害禾青一辈子吗?让他记着,在禾青养好病之前,我哪里也不会去!”

骂走管家后,韦琛在门外来回踱步以平复怒火,等面色如常候再回客房,门一推开,谢艾坐在案边,静静地看着他。

韦琛看看从卧榻到厅室的距离,大约二十步,便皱起眉头:“你怎么起来了?还这么坐着,就不怕牵到伤口?”

谢艾定定地看着韦琛关切到有几分暴躁的样子,淡淡微笑起来:“伤早就养得差不多了,我刚才下床走动,一点没疼。”

“那也不行,大夫说了要静养一个月让筋膜都长好。”

说着,韦琛就想去抱谢艾回床,谢艾叫住韦琛:“琨瑶,帮我叫辆马车吧,我该回谢家了。”

韦琛愣了:“好端端的怎么又要回谢家?”

“琨瑶,你也该回帅府了,不是吗?”

韦琛看看门外,恍然明白自己刚才和管家在外头说的话,谢艾都听见了。他急忙解释:“禾青你听我说,我没有要走,一切都是我父帅暗中周旋出来的事,我不会走,你若是听见也一定知道我心意,我绝不丢下你。”

谢艾看着韦琛,鼻尖一酸。韦琛为他做得太多,多到他感恩上天赐他这样一个如师如兄的好友——或许,还不止好友。韦琛照顾他时,他会感到熨帖,韦琛为他着急,他心里也有一丝欣慰,韦琛的碰触,无论是多私密之处,他都不会觉得厌恶,韦琛的怀抱,他甚至依恋,听到韦琛要去西南的一瞬间,他理智之余还有几分不舍。

“琨瑶,我真的该回谢家了,你放心,回到家中我会按时服药,安心养病。”谢艾温言道,“而你,已经照顾我太久,你本就不欠我什么,无需赎罪,倒是我,欠你许多我给不了你的好,眼下我能为你做的,便是不要挡着你的前途。”

韦琛冲口而出:“什么前途我不要,我只要你!”

谢艾微微睁大眼睛,然后低下了头,不与韦琛相对。

韦琛顿觉自己刚才失言,讷讷道:“我只要你平安……把伤养好。”

谢艾嘴唇动了动,又抿住了,半晌道:“琨瑶,我心意已决,我要回谢家。”

隔日,韦琛送谢艾回谢府。马车往谢家走的时候,两人一路沉默,等到了谢家,谢芾迎请韦琛入府小坐,韦琛谢绝了,他目光望着谢艾,眼中满是担忧。

“你家公子手脚都有伤,不便久站,更不能跑不能跪,你要时刻提醒他,别让他一不留神伤了自己。”韦琛对接应的谢府小厮叮嘱,完后目光又转回到谢艾身上,什么话也没说,只轻声叹了一口气,“好了,扶你家公子回清烛轩吧。”

韦琛同谢芾示意告辞,转身离去,被谢艾叫住了。谢艾走上前去,韦琛见不得他多走一步,连忙折回。

“听说西南风景瑰丽壮阔,等你安顿下来,得见那里的风土人情、奇闻异事之后,可否写于我知?”

韦琛有求必应:“好。”

“京城里你都玩遍了,但偶尔还是有些新鲜事的,我若是写于你,你可不要觉得琐碎厌烦。”

韦琛看着谢艾,黯淡的目光中慢慢亮堂起来。

“我答应了你好好养伤,明日你启程赴沧州,我便不来送你了。”他从衣袖中取出一块玉,奉于韦琛,“愿将军保重,不用挂念,你我总会再相见。”

韦琛怔怔看着玉佩,再看谢艾腰间空荡荡的,是谢艾把自己从不离身的佩玉给了他。他郑重接过,浮起笑容:“好,那我走了,你也保重。”

谢艾点点头,目送韦琛离开。他在铜镜巷里站了好一会儿,谢芾早已拂袖离去,马车也越行越远,他却依旧望着那一点点踪迹直到再也看不见。

时隔一月有余回到谢府,一切如旧,只是颜氏两鬓微白,显然老去几分。谢艾暗暗自责,平日他与母亲朝夕相处,看不出她容颜渐损,今后他该多照拂母亲才是。

韦琛为他收拾的行囊比去韦府之前要大的多,除了新制的冬装之外,其中一件深衣里夹藏着几张银票与韦琛的信,是谢艾隔了两日才发现的。信上说这些钱请谢艾代为保管,若有需要尽可取用,望禾青万勿自苦。

深夜谢艾捧着书信,笑中带泪。他此刻无比想念韦琛,可此时韦琛已经离京两日了,许是还在行途中,许是已经到沧州,而沧州有多远,他不知道。

将书信和银票收好,藏于书中,谢艾刚要去吹灭烛火,就听见一阵乱哄哄的脚步声涌进庭院中,尚在分辩之际,谢芾带人一脚踹开房门。

“谢艾,父亲命你去小佛堂问话。”

谢艾不解:“已过亥时,突然要我去小佛堂,所为何事?”

谢芾不屑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谢艾知道谢芾素来不待见自己,也不多问了:“待我更衣,即刻便随你去。”

“哼,”谢芾冷笑道,“你还知道要穿衣服啊?”

谢艾冷冷抬头望向他:“此话何意?”

“少废话,带走!”

家丁们一拥而上,押着谢艾出了清烛轩,颜氏闻声出来阻拦,被谢芾一把推开。

天气日近寒冬,豊都又湿冷,谢艾只着一件寝衣,冻得牙齿打颤,一进佛堂就被谢芾喝令跪在一众牌位前。

谢芾悠闲自在地饮了一口热茶,坐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盯着谢艾看,半晌感叹道:“谢艾啊谢艾,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身本事。”

谢艾低垂着眼不理会谢芾,他虽也想知道深夜来佛堂是为何,但他多说一句,只怕会留给谢芾在父亲面前搬弄,故而闭口不言,静待谢瑞到来。

“怎么,事到如今,还摆出一副自命清高的嘴脸?给谁看呢?”见谢艾越是不理自己,谢芾就越是口出恶言,“得了谢艾,告诉你吧,韦家上门提亲来啦!”

谢艾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就是那个韦元帅啊,你不是都伺候过他了吗?韦元帅派人送来白银千两,说你姿容可人,想招你入军营做个监军呢。”

谢艾震惊不已,他原以为韦翮龄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有韦琛挺身相护,韦翮龄无论如何也会放过他,现在韦琛刚走两天,韦翮龄卷土重来,甚至还直接朝谢家要人。

他面上佯装镇定,冷冷回道:“我没有伺候过韦翮龄,你不要胡言乱语。”

谢芾重重一放茶具,斥道:“我胡言乱语?还是你胡作非为!出门作客一趟,原来是与人通奸,谢家世世代代都是读书人,学的是忠孝信悌礼义廉耻,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卖屁股的男娼!”

谢艾霍然站起身,抖着手指着谢芾怒道:“住口!我从来没有做过什么苟且之事,更没有辱没家门。行恶之人是韦翮龄,不是我!”

家丁上前制住谢艾,一踢腿弯让他重新跪下。

“谢艾,我是你哥哥,也是当朝探花郎,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懂不懂得上尊下卑?”谢芾低下身歪着头笑看谢艾,“当然了,你可是攀上韦帅的人啊,今后荣华富贵不可限量,自然不会把我放在眼里。可我还是要啐你一口,我谢氏乃诗礼人家,能家族兴旺、高踞朝堂,都是因历朝历代谢氏的硕彦名儒立身以道、持正不阿,而你,卖身求荣的东西,百年来才出了这么一个,我呸!”

说完,他朝谢艾脸上吐了一大口唾沫,施施然起身:“好了,跪着吧,等父亲和祖父商议完,就来处置你。”

湿热的唾液在脸上像蛆虫一样爬过,谢艾恶心到干呕,谢芾见状嗤笑一声:“还吐上了,你以为你有多干净,韦翮龄六十多岁老头子一个了,他的东西你吃得下,你哥哥我啐你一口就恶心成这样?”

谢艾愤怒到浑身都在抖,他双臂被家丁困住,动弹不了,只能抬起头怒视谢芾:“真正肮脏的人是你,满嘴都是污秽之事,你这样污蔑我,也配称作兄长?”

“是,我哪里算是你的兄长,在这谢家你和谁有手足之情?倒是和韦琛亲热得很。”谢芾突然想到什么,眼睛在谢艾身上转了一圈,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我说韦琛怎么待你那么好,谢艾你有本事啊,老的少的一起拿下!哈哈哈!厉害厉害!”

他抚掌大笑,不防谢艾猛地挣脱家丁钳制,扑上前来,一拳头砸在自己脸上。

“你敢打我!”

谢芾一时震惊地看着谢艾,谢艾却抢了牌位前的红烛,不顾火舌舔舐,拔去蜡烛,拿尖锐的烛钉对准谢芾,趁他惊慌之际一手紧紧掐住谢芾的脖子。

“都退后!谁敢上前一步,我就刺穿他的喉咙!”

“你敢!”谢芾怒骂,“你动手试试!”

谢艾立即用烛钉在谢芾颈背上割了长长一道血口,他气势骇人,谢芾痛叫连连,家丁们从未见过这番阵仗,吓得不敢妄动。

“起来。”谢艾一捏紧谢芾喉咙,谢芾便绷直了身体任他拖着走,“父亲此刻人在何处?”

谢芾结结巴巴道:“父、父亲在鹤园、仙鹤居,正和老爷子说话,大哥和柳葆卿也在。”

“老老实实随我去趟北苑,便饶你不死。”为唬住谢芾,谢艾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威胁道,“我告诉你,我宁死也不做韦翮龄的娈童,我若有难,第一个拉你这探花郎当垫背。”

谢芾吓得腿脚发软,连忙喝退蠢蠢欲动的家丁,命他们让出一条道来,让谢艾顺利到了北苑。

谢艾时不时拿烛钉去戳谢芾的腰背,他穿着冬衣,烛钉绝捅不破,但能令谢芾吃痛,一路上哭叫求饶,把府内众人都引来,谢氏父子三人与柳葆卿得到家丁禀报后也赶忙出了仙鹤居,一出门庭就看见谢艾手持烛钉抵在谢芾脖颈处,立于鹤园中。

谢瑞怒喝:“谢艾!你做什么!你要翻天吗?”

谢艾一见谢瑞便推开谢芾,走上前两步跪下大声道:“孩儿恳请父亲,将孩儿送给韦翮龄吧!”

仙鹤居前围了一众人,其中还有谢艾的叔伯,同样在朝为官身居要职,但总不敌谢瑞。谢艾这么一闹,其他三个苑都在看东苑的笑话。

“你疯言疯语什么!快起来!别在这丢人现眼!”

谢瑞急忙去拉谢艾,但谢艾反抓住谢瑞的手,继续请命道:“父亲,孩儿做错了什么吗?孩儿只是想为父亲分忧啊!您已经送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儿给夐寇,何不再送一个儿子给韦元帅,正好凑成儿女双全,好成就父亲的左右逢源啊!”

谢瑞没想到谢艾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陷他于不慈不仁,一时气得眼前发黑,一手指着谢艾怒斥道:“你给我住口!来人啊!堵住他的嘴!将他拖去柴房禁闭!”

最后一搏,谢艾不管不顾起身上前抓住谢瑞的衣领,歇斯底里到几近疯狂:“父亲,您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吗?您做了一辈子的学问,这两个字总会吧?我来告诉您,这两字便是我面对韦翮龄那个老匹夫的威逼利诱也宁死不屈!是我以为即使我不是您钟爱的儿子,但虎毒不食子,您都不会将把自己儿子赠与他人做娈童!若是要功名利禄,靠你的才能和德行去取啊,何苦汲汲营营,卖儿鬻女,为那点朝中势力泯灭本性至此!身居都尉还不够吗?怕得不到十八明珠吗!”

此话一出,谢瑞再也顾忌不得,抬手一记耳光过去,将谢艾抽倒在地。

刚才的一通嘶吼已经耗尽了谢艾的力气,他像一滩烂泥一样躺在地上,任谢瑞踢打。一记重踹击中胸口时,他呕出一口血,滴在谢瑞靴上。人群中冲出颜氏,扑到在谢瑞脚下,紧紧抱住谢瑞的腿,求他放过谢艾。

不远处太傅谢钊看不下去这番闹剧,厉声喝止,整座鹤园骤然安静下来。

谢艾吃力地爬起身,他浑身是灰是泥,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眼前一切都昏暗模糊,他什么都分辩不清,只能听到颜氏的哭泣声。

“娘,不要哭,不要求他……怪只怪你不该生下我和芝儿,当年你不该入府,不该为人妾室,更不该生下一双儿女,让他们为人践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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