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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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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柳葆卿的点拨,谢艾把一些常读的儒学经典又拿出来一页一页细读揣摩,他原想读上一个时辰的书再去会韦琛,可当日韦琛却自己找来了。

管事进了东院后隅,推开门站在门外头说话:“征夷大将军之子韦琛韦公子来府做客,正在大厅和孙少爷们说话,少将军点了名要见你,你还不赶快更衣去见客。”

谢艾一愣,为韦琛不请自来略感不悦,但也只能换件光鲜点的衣裳随管事去大厅。

到了前堂,远远就听见厅里源源谈笑声,入了大厅,几位年长几岁的谢府公子都陪坐着,与韦琛攀谈言笑,就连谢芾都在。

韦琛一见谢艾就下座迎过去,拉起谢艾的手:“我等不及要见你,就自己过来了,你不会怪我吧。”

谢艾轻轻抽出手,躬身行礼:“少将军言重了。”

韦琛笑笑,也不顾周围人的眼光,转身一抱拳:“诸位公子,我今天来就是来找禾青的,多谢招待。”

谢芾还想和韦琛多谈几句,见状也只好作罢,说自己也有事,让谢艾好好陪韦琛。其余谢家公子也都称失陪离去,可离开时个个目光都在谢艾身上打转,或揣测或惊疑。

韦琛毫无察觉,只兴致勃勃道:“这里规矩多,我能去你院子里坐坐吗?”

谢艾叹了一口气:“少将军之命,学生岂敢不从。”说完,引韦琛往自己所住的院子里走。

韦琛歪头看看谢艾:“你是在生气,还是在打趣?”

谢艾没说话,只默默带路,穿过轩池庭阁,九曲楼台。

韦琛一路眼花缭乱,惊奇问道:“这是整座谢府?”

谢艾答道:“这里是东苑。”

韦琛惊叹:“这都快赶上皇宫了!”

谢艾猛地停住脚步,紧张地看看周围,回身面容严肃地看着韦琛:“请少将军慎言。”

“是我说错话了,我收回,你别往心里去。”韦琛又感叹,“唉,谢府规矩真多,说话都要小心。今日我来就是想找你玩的,没想到被当成上宾带去大厅,说是待客之礼不能不周全。我坐了半个多时辰笑了半个多时辰,脸都笑酸了。”

谢艾看着韦琛煞有其事揉着脸的样子又生不起气了:“你确实是上宾,招待你也没有错。”

“要是回回都这样,我可不敢来了,”韦琛提议,“下回你去我府上吧,陛下刚赐的宅院,半个院子归我住,我们俩在里头无拘无束。”

谢艾笑笑:“再议吧。”

谢艾住的院子很小很旧,却有个风雅的名字,叫清烛轩。取自“酒处清谭烛下棋,归期初未厌迟迟”。韦琛先拜见了颜氏,当时谢芝就在颜氏身侧,韦琛一见谢芝就望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甚至还有几分若有所思。

两人转去书房时,谢艾疑惑问道:“少将军刚才为何盯着小妹看?”

韦琛笑答:“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和令妹长得不像亲兄妹,令妹长得像谢都尉,而你更像令堂。”

谢艾隐约觉得韦琛没有说实话,但也没有追究,顺着说下去:“女随父,子随母,世上儿女长相大抵如此。”

到了书房两人铺上棋子,专心下棋。今日续战,两人都想一决胜负,但不知为何韦琛总是若有似无地有些分心,又或许是谢艾定了对策,局面变得很快,谢艾不仅赢回主动权,而且还稳扎稳打不疾不徐地把韦琛一点一点往退路上逼。最后韦琛看着棋盘思索片刻,决然扔下了棋子,道一句“甘拜下风”。

回想最初的局面,原是谢艾弱势,可如今却反败为胜,若不是棋局摆在面前,韦琛都有些不敢相信。

“禾青棋法精妙,可是有名师点拨过?”

“倒也没有,只是平日泡在棋局里久了,我比旁人更耐心一分。人越是沉得下心,镇守得住残局,赢面也就越大。与我而言,棋盘上的任何一颗子,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存有一线生机,即便不能立即翻盘,也有几分价值可以用。总之,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即便到了最后关头,仍要拼死一搏。”

韦琛豁然:“原来我输的并非棋艺,而是输给了禾青的坚韧。”

谢艾垂目笑了笑,心道你棋艺也输了,画圈记谱的野路子少将军。

韦琛看谢艾神色:“你可是在腹诽我?”

谢艾面色一僵,连忙称否,满口不敢,韦琛扑过去去挠谢艾腰窝,谢艾躲避不及,连连求饶,两人笑闹着在书房坐榻上滚作一团,谢芝进门送来点心时谢艾才从韦琛身下逃脱。他观察韦琛神色,在谢芝离开时,韦琛望着谢芝的背影,眼里分明就失了先前笑意,甚至有几分惋惜意味。

晚上韦琛没有在谢府用饭,他在谢艾书房里逗留了一个时辰后便走了。除了一些普通的经史子集,谢艾几无藏书可言,韦琛临走时约定明日他会带些谢艾从未读过的奇门兵书给他,谢艾一想到有新书可以看就无比喜悦,韦琛见他欢喜得不得了的样子也跟着笑。

晚上谢艾被叫进东苑少主的庭院里听训。谢都尉谢瑞很少过问谢艾诸事,但听闻韦琛来访,与谢艾交往甚密,他必须要知情,另外几个儿子在他面前提起过谢艾待人接物方面的礼仪,听起来令他很是不满。问完谢艾与韦琛的相识前后经过与谢艾的种种应对后,谢瑞正襟危坐,闭着眼睛问话。

“待客之道,教习你们礼仪的管事可曾讲过?”

谢艾已经跪着答话约莫一个时辰,双腿已麻木,但还要挺直了腰:“当诚、敬、纳、喜。”

“这些你都做到了?”

谢艾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总归是自己做得令谢瑞不满意,一板一眼道:“孩儿愚钝,请父亲教诲。”

“教诲?让管事去教你。再不会,你读那么多书,自己一卷一卷读,想学也能学会。我只问你,韦公子来访,你的几个兄弟无论年长年幼,都知道陪坐厅堂与之风谈,有礼有节。而你一见了韦公子就把人带去自己的居所,关起门来待了几个时辰,可是妥当?你让你的兄弟们如何是好?柳状元第一回来府上做客,你捧着两块墨进来让你们两个哥哥难堪,又是何用心?”

谢艾也不辩解:“是,孩儿知错了。”

“你既然姓谢,一言一行都关系到谢府颜面,”谢瑞睁开眼睛,别有深意地盯着谢艾,“凡事也要处处为谢家着想,结朋识友亦然。待客要诚敬纳喜,对你的哥哥们也当如是,不能有私心。”

谢艾的嘴唇动了动想反驳,终究还是咽下了:“是,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谢瑞一振袍袖,站起身:“走吧,去看看你母亲。”

谢艾惊讶地抬起头,上一次谢瑞去看颜氏,已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父亲又要去看母亲,母亲定然会很高兴。

到了居所,颜氏一见到谢瑞就慌忙沏茶侍奉,谢瑞却说不必麻烦了,说几句话就走,并极其难得的将谢芝叫进房中说话。

谢芝极少见到谢瑞,今夜见了,并不是平常女儿家那样向父亲撒娇,反而躲在颜氏身后,怯生生地偷偷看谢瑞。谢芝这样生分,谢瑞原本想抱抱她,便也作罢了,他一板一眼道:“圣上有旨,着意选我府中一女嫁到羌州,与夐族和亲。”

颜氏一听就愣住了,她震惊到反应不过来,转头无助地看向谢艾,可谢艾也是微微张着嘴,只觉得一道雷劈中了他,浑身不得动弹,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韦琛看谢芝的眼神,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谢瑞没有看三人一眼,正视前方,仿佛目下无尘,更无妻妾子女的惊惶忧惧。

“我今夜就是来接谢芝去东苑,明日便送进宫——”

“万万不可!”谢艾打断道,“芝儿才九岁,年纪这么小,怎么与人成亲?何况对方是夐夷,吝缘教化,凶残可怖,芝儿去了那里岂不是将她推入火坑?!”

“这是圣上的旨意,也是夐族和谈的要求,要娶谢氏女。”

“我大晋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该是夐夷向我们卑躬屈膝永不再犯,为何要与他们和谈?”

谢瑞怒视谢艾:“你来上阵杀敌,以一当千?连年征战,百姓受苦,能不兴兵戈,和亲联盟,有何不好?”

“若是夐夷要的是我大晋公主,当今陛下也会舍得把自己的亲女儿送出去吗?”

谢瑞一拍扶手,怒道:“住口!你竟敢妄议陛下?谁给你的胆子?罢了,你不学无术,不谙政务,我不必和你多费口舌。”

说完,他朗声唤来候在门外的管事,可这时谢艾站了起来。

“是,朝堂之事我不懂,但是父亲,若真要谢氏女不可,为何偏偏选中芝儿,她尚且年幼,如何嫁做人妇?”

“这是为父的决策,你无从质疑。”

谢艾苦笑一声:“偌大的谢府上百口人,莫说叔伯们有多少个女儿,光是东苑十几房妻妾膝下成年的姐姐也有七八个,可您为什么选年纪连十岁都不满的芝儿?父亲此举不在择贤择适,而是择弱凌弱,因为我们母子人微言轻,清烛轩弱小可欺!”

谢瑞万万没想到谢艾敢出言顶撞,还如此挑明,他指着谢艾,向管事命令道:“把这个孽子给我拿下,带去佛堂,我要亲自教训他!”

谢艾梗直了脖子,掷地有声道:“父亲若要教训,就在此处教训吧!尽管用圣人之言,用慈父之心,教会孩儿残害骨肉,凌弱暴寡的道理!去佛堂满座祖先面前,就不怕先祖英灵不宁!”

谢瑞双目圆睁,他等不及指挥管事,一个箭步上前扬手将谢艾打翻在地。谢艾被一股巨力击倒,一时间眼冒金星,耳中全是轰鸣,一股热流从鼻中奔涌出来往下淌。他挣扎着要起身,又被谢瑞一脚踢中胸口,当场连呼吸都哽住了。

“平日听闻你桀骜不驯,目无尊长,还只当是你年轻气盛而已,如今为父算是明白了,你就是个不忠不孝,无可救药的孽子!竟敢如此顶撞,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谢瑞盛怒之下一脚踹向谢艾,他再要踢打时,颜氏扑了过来挡在谢艾身上,涕泪横流,苦苦哀求:“您饶了他吧,您已经要带走芝儿了,若是艾儿再有个三长两短,我真的就不用活了!”

谢瑞见颜氏哭得凄惨,再看一旁谢芝已经吓得嚎啕大哭,遂一甩衣袖,朝管事交代了两句后便愤然离开。管事走过来一把抱起谢芝,正要走时被谢艾抓住了裤脚。

“放开……放开我妹妹……”

管事低头看了看脚边的谢艾,鼻血已经爬满了下半张脸,顺着颈线往衣领里淌,还有半边脸是肿的,掌印清晰可见。谢府内外的公子少爷他见了无数,却从未见过像谢艾这样大失体面的。

“十六孙少爷,别叫我为难。”

颜氏也在一旁劝谢艾,劝他松开手,她也舍不得小女儿,但已经注定失去,她也无能为力,只是坚决不能再让谢艾有半点闪失。

最后是颜氏,硬是捏开了谢艾紧攥着的手指,管事抱走谢芝,谢艾跌跌撞撞还要去追,也是颜氏拦住了他。听着谢芝慢慢远去的哭声,颜氏抱紧了谢艾,箍住他的双手,也是箍住她最后一点盼头。

一夜之间,清烛轩变了气象,一花一草都挂着愁容。颜氏的眼泪一刻也没有停歇过,谢艾闭门不出,把自己关在卧房里凭窗枯坐,任凭颜氏如何哭诉都不开门,也滴水不沾。

午后韦琛到了谢府,他听闻谢都尉已将一谢氏女送进宫中受教,但不知是谢家的哪个女儿,便急忙奔向谢府。被管事告知谢艾重病不宜会客后,韦琛心下更着急,以探病心切为由半是硬闯进了谢府,同管事好话说尽,才得他去清烛轩问候一声。

一到清烛轩看到颜氏抹泪,韦琛便猜到了是谢芝被选去和亲,他快步冲到谢艾卧房门口敲门:“谢艾,是我,你开开门!”

谢艾听到韦琛的声音,眼睫微微一颤,他纹丝不动,依然空空望着窗外。今日清晨谢芝走的时候他还想去送妹妹一程,但被管事与众仆役堵在清烛轩里。羌州千里迢迢,今日不得送别,他日可还有再相会的时候吗。

韦琛敲了许久的门也不得回应,颜氏原本还希望谢艾会看在韦琛的面上开一开门,进一口米水,但谢艾依旧房门紧闭,颜氏不知是谢艾打定主意绝食自尽还是已有不测,顷刻间没了主意,凄然泪下。韦琛想起谢艾的病容,心下也慌了,他推开两步抬脚猛然踹开门,冲进了房里。

谢艾万万没想到韦琛竟然破门而入,气得面色煞白,他霍然站起身,急怒攻心之下喉头一甜,他猛地捂住嘴,但手已经盛不住翻涌出来的鲜血,透过指缝往下滴。

“谢艾!”

韦琛扑过去扶住委倒于地的谢艾,他急忙让颜氏去请大夫,自己横抱起谢艾送去床上让他躺下,一手轻轻拍打他的脸,一遍一遍惊慌地呼唤。

谢艾微微睁开双眼,看见韦琛,眼中顿时染上恨意:“你知道夐夷要迎娶谢氏女之事,对不对?”

韦琛抿了抿唇:“对。”

谢艾勉强撑起身体,怒视韦琛:“那日你见到我妹妹,心里就已经猜到,以我在谢家的地位之低微,我妹妹很可能被选去和亲,是也不是?”

韦琛略有沉吟,点了点头:“是。”

“你既然知道……”谢艾满眼失望地看着韦琛,“那你为何不告知我?”

“军机大事,我岂能透露于你?而且就算我告诉你了,你又能做什么?这也是太傅和都尉的决定。”

谢艾一怔,低下头苦笑一声:“也是啊,我什么都做不了……”

他背过脸去不让韦琛看到他痛苦至极的面容,但却控制不住双肩发颤,看得韦琛心头如刀绞。

“禾青……”

韦琛伸手想要抚慰他一下,但迟迟落不下去手。他心里隐隐害怕,怕谢艾因为此事恨上他了。

“你回去吧。”谢艾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自持,“请少将军不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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