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2)
第十九章
太子尚昏迷不醒,太医会诊,正在穷尽所能救治,但其一条腿是已经断了无疑,就算命救回来了,将来也是个瘸子。廷尉史初步调查,在太子坠马处发现了几根风筝线,上面沾着马血,极有可能是致使太子坠马的根源。马会之前,场地曾为宁王母妃生辰祈福所用,生辰当日场上放了共一百只风筝,这些风筝线应该就是当时残留下来的。
宁王元暄当即撇清关系,放风筝祈福是常例,并非宁王府开的先河,而且当初祈福仪式负责采买和场地杂务的人是谢芾,若真是风筝线导致太子坠马,那也是谢家人没把场地收拾干净,才害得太子受伤,应该追究谢家的责任。此次赛马会亦是由东宫发起,谢家二甲操办,尤其是谢芾,他是皇太孙的陪读,又是东宫詹事,马会一应事务由他全权负责,当初风筝会没有清理善后,如今马会筹备期间又没有勘察清场,一切都因谢芾失职所起,这才酿此大祸。
谢芾吓得六神无主,大呼冤枉,他急于脱罪,情急之下口无遮拦说是宁王栽赃谢家。他身为东宫詹事,岂会谋害东宫,太子受伤于宁王最有利,坠马一案定是宁王府所为,意在铲除太子,构陷谢家。
即便谢芾说的正是谢家人所想的,但没凭没据就当着皇帝和满朝文武的面这么罪指宁王实在愚蠢又鲁莽,在场的谢瑞恨不得抽翻谢芾要他闭嘴。
宁王那边就等着谢芾这个话头,冷笑接口辩白。第一,他从未说过谋害二字,只揣测太子坠马是谢家行事有疏造成的过失罢了;第二,若真是有人谋害东宫,即便全天下人都知道他与太子不对付,可坠马案也万万寻不到他头上。他原还要替太子骑游,这一点在场的宗室重臣都能为他作证,若当时不是以太子为尊从而退让,此时躺在病榻上的当是他宁王。
谢芾还要再辩驳,被谢瑞厉声喝止,太傅与柳葆卿后一步赶到,见此情形只能以退为进。他们先让一步,谢芾自然要查,但所有涉及风筝会与马会的筹办官吏一个也跑不了,连同宁王府的办事府吏也理当接受审问。元暄很是坦荡地同意了,大大方方点头交人,一副全力配合办案的姿态。谢家无话可说,只能让廷尉史先将二甲收押,听候审讯。
事关宗室,廷尉之外,此案还需一位皇子坐镇。皇帝目光扫过座下一众亲王,当众人都在屏息凝神之际,皇帝见一人回避地偏过了脸,似是事不关己地往殿外望去。
“元曦!”
元曦一震,回过脸来急忙走上前去行礼:“儿臣在。”
皇帝定定看着元曦,若不是元曦刚才一番小动作,他是想不起这个小儿子的,可既然注意到了,便仔细一想,发觉其实由元曦来负责此案最合适不过。其他亲王不是站了东宫这边,就是倚在宁王府那头,剩下的都在为自己琢磨,唯独元曦远离朝堂,从不涉党争,也无利益牵扯,由他办案,理当最为公允。皇帝越想越是满意,元曦年岁足,行事温稳,虽是贪玩了些,但前后一想也找不出元曦的过失之处。上回清明拜祭先太子,后又收纳安顿丰县灾民,上至百官下至黎民,提及元曦无不交口称赞,若是命他审理太子坠马案,群臣也会心服口服。
另有一项,是皇帝自己为自己打的算盘,朝局势力角逐多年才走到今日势均力敌互相牵制的局面,如此恰到好处的平衡没有一个帝王乐见有人打破。十四个皇子中十一二个各有派系,用了谁都等同于用了某一党,但是元曦连自己的亲兄长都走得不近,由他来审案,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影响朝中势力分布。除了皇命,元曦谁的话也不会听,若是元曦再聪明些,就应该懂得体察上意,顺着圣心办案,如果不识时务,那就退一万步舍弃这个皇子,也不伤大局分毫。
“你来主审如何?”
皇帝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宁王的脸色也变了。柳葆卿抬眸看向元曦,微微拢起眉头,他转头看谢钊与谢瑞,谢氏父子均没有吭声,他想了想,也低下了头,顺从皇帝的安排。
雁王从来太平,对谢家人态度也亲善,上次清明太子陵一事,雁王虽是略微教训了一下皇太孙,但本意也是为东宫好,太子本人也是领了雁王人情的。他看起来不偏不倚,但或多或少向着东宫一些,皇帝选雁王主审,此举对东宫和谢家都有利。再者,雁王在朝中毫无根基,若真是对东宫做出无益之举,谢家也好暗中施压,区区雁王,谢家还拿捏得住。
元曦面色有些为难,辞让道:“儿臣资历浅薄,然东宫诸事关乎国本,非同小可,此案还是应当由年长且资历深厚的兄长来主审为好。”
“知道自己资历浅,就应当多历练。”皇帝问廷尉蔺戈,“你以为如何?”
廷尉看了元曦一眼,见元曦垂目合了一下眼皮,躬身道:“陛下圣明,慧眼如炬,老臣定会尽心竭力协助雁王殿下彻查此案。”
元暄脸色越发阴沉,想阻止又不便开口,正暗自斟酌时,皇帝又看向他:“宁王呢?你有什么要说的?”
本来有话要说,被皇帝这么一问,他再是有话也说不出口了。元暄毕恭毕敬答道:“父皇属意的自然是上佳人选,此案既是国事,也是家事,雁王第一次办案,我们这些做王兄的,都会竭尽所能帮衬。”
皇帝点点头,又看回元曦:“七日为限,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元曦深深行了一礼:“儿臣领旨。”
皇帝给的时间不多,出了皇宫后元曦与廷尉蔺戈立即着手办案,由廷尉府派人将所有涉案官吏一并收押待审,另派一班廷尉卒史严密搜查马场。
初步布置后,元曦去偏院里小坐,稍作歇息。仆役送来两碟子糕点和清茶,放下后便被蔺戈挥退了,元曦也向商回递了个眼色,要他去门外守着,房中独留他与蔺戈。
“殿下这是终于要出山了?”
“哪儿有什么山啊,蔺老别取笑我了。”元曦乍一看很是苦恼的样子,“皇命难违,我这是被赶鸭子上架,身不由己啊。”
蔺戈被元曦愁眉苦脸的表情给逗乐了:“老臣竟不知道,这天底下还能有殿下推脱不了的事。”
“哎呀,”元曦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蔺老明察秋毫,真是什么事都难逃您老人家法眼。”
就像教书师傅提问一样,座下学子谁若是心虚露怯,猛地低头躲避,便最是招人留意。元曦在皇帝选人之际故作一番动静,就是为了让皇帝注意到他。他底子干净,有阅历也有人望,只要皇帝看到他,哪怕只有一眼,主审之位便立刻收入囊中。
蔺戈笑着摆了摆手:“别,殿下每次恭维我,都是有事相求,老臣可受不起。”
“又被您老给看出来了,我有什么小心思,在您的眼皮子底下,那都是无所遁形。”元曦一脸乖巧地看着蔺戈,“那这事您可得帮我。”说罢,又半是央求半是撒娇地叫了蔺戈一声“舅公”。
听元曦这么唤他,蔺戈当即没辙了。他是先太后的弟弟,早年做过太学宫的师傅,他看着元曦长大,对元曦寄予厚望,太后故去之前也把元曦托付给了他。这么多年来,无论东宫和宁王府怎么延揽拉拢,蔺戈都巍然不动,他看似中立,实为雁王党第一人,是元曦在豊都最坚实的后盾。
今日元曦涉足朝堂之事,于蔺戈而言无比欣慰。太子坠马案是个元曦登入豊都政坛的绝妙契机,整件案子把握在雁王府手中,以元曦的才能和雁王府的实力,加上他的配合,元曦想要剪除任何一方势力都可以,只看元曦想先对谁下手了。
“这个案子,殿下想要帮哪边?”
元曦笑意淡去,转为正色:“帮哪边都可以,我并不打算利用此案来助己争储。”
蔺戈疑惑不解:“那殿下为何牵扯进来?”
“因为事关谢家。”元曦说道,“坠马案的真相我并不在意,左右这个案子握在我手上,想要查成什么样,我说了算。我有一笔交易要和谢家谈,而且非谈成不可,我接手此案,是为了把它做成一个筹码。”
“交易?和谢家?”蔺戈听不懂了,“殿下想要从谢家那里得到什么?”
元曦微微吸了一口气:“我要一个人。”
蔺戈看着元曦略有沉默,思忖过后问道:“殿下要的是什么人,为何要这个人,这些老臣都不问了,老臣只问一句话,请殿下切莫偏颇,如实相告。”
“舅公请讲。”
“殿下这么做,于殿下所图帝业,可有助益?”
蔺戈的意思很明白了,他是雁王党的人,但若此举对元曦将来争储没有半分好处,那他不仅不会帮,还会阻止。
元曦早料到蔺戈有此一问,实言相告:“我不想骗舅公,是利是弊,尚未可知。我自然是会小心行事,但若是真走到了绝地,别说帝业,就是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我也要把这个人从谢家救出来。”
蔺戈惊骇,元曦性情可谓出世,如今却对一人执念到生死置之度外,实在教他不敢置信。他深深看着元曦,想要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玩笑意味,可元曦神色郑重。
“殿下这是打定主意了,坚持要这么做?”
元曦点头:“我坚持。”
蔺戈的目光沉了下去。他知道元曦重情,但若想成就一番霸业,尤其是以雁王府今时今日的地位走到龙登九五那一步,其历程之艰难不可估量,这才刚要踏出一步,元曦竟已有了天大的弱点。
“殿**边怎么可以有这样的人……”蔺戈站起身缓缓踱步,又回过身去薄责,“殿下可知道太后留给你的是宁王再钻营十年二十年也得不到的人脉,殿下蛰伏,他们也在蓄力,只为等殿下宝剑出鞘的那一日。恕老臣直言,太子坠马一案,殿下如不能抓住机遇步步为营,那就是在辜负太后对你的期望。”
元曦听蔺戈训完,淡淡微笑:“祖母为我留下最宝贵的东西,是教我如何做人。她曾赐我一把宝剑,教导我男儿当如那把剑,珠玉为躯,寒厉内敛,既可为心悦之人爱不释手,出鞘亦能为其遮风挡雨,进则扶正黜邪,退则抱诚守真。”
蔺戈默然。
“舅公,我一直都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究竟是要做皇帝,还是要做一个如同珠玉之剑的人,我很清楚。皇位固然要,但若没了他,江山多娇,就也多无趣了。”元曦说道,“我向舅公保证,尽我所能谨慎行事,救出他的同时,既不损伤雁王府,也不自毁前程,请舅公信我助我。”
蔺戈知道说不动元曦了,长长太息。
“而且我也只是再退让一次罢了,且这是最后一次。把他救出来之后,我便将全力以赴,真正开始夺位之争。”元曦坚定道,“其实也正是因为有那么一个人,我才更要得到这个皇位。”
元曦在心里又说了一遍,他非得帝位不可,因为只有那样,他才保护得了谢艾,不令他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谢府。
除了二甲被革职待查,还有两三个涉及马会的谢家弟子和数名门生也一并被带走,元曦的手脚很快,谢家还来不及跟底下交代一二,人就都已经进了廷尉府。
谢家原本有几分笃定,但看元曦这迅猛抓人的架势,跟着不安起来,可遍数十四位亲王,雁王算是最亲东宫的,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此次皇帝选了雁王,其实已是在偏帮谢家。坠马案他们既然没做,就有这个底气随雁王去查,倒是怕牵连进去的门生太多,万一抖落出些别的事,那便难以收场了。
整座谢府台阁风肃云危,仆役们屏气慑息,生怕大气一喘便招惹到急张拘诸的老爷公子们。东苑长房和三房哭天抢地,两个儿子自小金尊玉贵地养着,即便只是收押,两房家眷也舍不得他们受这个苦,哭着求着要谢瑞立刻救他们出来。
谢府其他苑暗地里乐见东苑出事,谢瑞两个最得力的儿子被关押,无论审案结果如何,风筝线残留是铁证,失职之罪多半是逃不掉了。谢芾一旦被拉下马,谢瑞作为其父也要跟着受牵连,谢家的十八明珠他是已经戴上了,可也不是摘不下来。
东苑之内的多位公子亦是心怀鬼胎,二甲占据鳌头太久,他们想取而代之但苦无机会,如今二甲面临大难,几房公子便活络起来。廷尉府带走了多少人,就留下了多少个空缺,他们要抓紧机会,在这次临时重组中好好大展拳脚一番,以博谢瑞认可,借机抬高自己在谢家的地位。没什么本事的就拼命卖好,在琐事上花心思,这一晚上送进实园的补品就有六碗,助眠药枕有三对,都是东苑公子们为表孝心。
谢家子弟对雁王知之甚少,只听闻这是个斗鸡走犬之辈,从谢玑的信报来看,雁王宽和中庸,不足为虑。谢家与雁王走得最近的就是谢玑和谢艾,谢玑是个不顶用的,而谢艾恰好就在京城,有人出谋划策,若派出谢艾去说情,雁王那边兴许就把谢家人给放了,审案的时候也会更向着谢家一些。
唯独不便之处是韦琛把谢艾看得紧,果不其然,韦琛后到,一听这个提议当场就否决了。
其实从知道元曦是主审后,韦琛就隐隐不安,听谢家子弟这样打算,他更是后颈一凉。他看着一众子弟夸夸其谈,原本还想提醒两句,告知他们雁王并非心无城府之人,要谢家提防着点,可若是要把谢艾给扯进去,那他还是闭口不言的好。他绝不会让谢艾见元曦,哪怕是为了谢家的大事,大不了折了谢荃和谢芾,谢家的根基犹在,折损一兵一卒,没什么赔不起的。
柳葆卿坐在座上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他不同意谢氏子弟上来就走动人情的做法,但他不想出言驳斥任何人,故而没有开口。正如谢芾所说,谢家人没有道理害太子,谋害东宫并从中得利的人只可能是一众亲王,其中宁王首当其冲。现在问题的关键不在于雁王主审对谢家是利是弊,而是在于致使太子坠马的起因究竟为何。他在朝堂上原本想争一争参审之权,但谢家二甲都兜进去了,他能幸免于难已是万幸,这个档口还是退避为上。再者,宁王也不会同意,若他进了廷尉府参审,宁王必然也要派人对阵。他感觉宁王这次是有备而来,见招拆招得实在过于行云流水,为防宁王有后招,还不如把审理之权尽数交给雁王和廷尉府,谢家不沾分毫,宁王府也无从插手。
此时此刻,整座府邸唯一晏然自若的地方就是清烛轩,谢艾确认元曦无恙便安下心来,静静等着消息。夜里韦琛回到清烛轩时,谢艾已经睡下了。他睡得很轻,略微一点响动就能惊醒他,韦琛往床边一坐,谢艾就瑟缩一下,他猛地睁开双眼,坐起身往后退,手中捏着被角不着痕迹地盖着身体。
韦琛进屋之前听说了柳葆卿探病一事,正沉着脸,看谢艾受到惊吓的样子,连忙放柔了声音:“你继续睡,实园那边我还要再过去一趟,我就是先来看看你。”
韦琛靠近一些,想扶谢艾躺下,这时谢艾问道:“太子坠马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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