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花尽（1/2）

等蛙声渐起，蝉鸣愈盛，暑气便近了。

丛生的枝桠聚成一团团葱茏的绿，在院落里投下纳凉的木阴。檐下的阴凉处，摆着几个木盆，里头拿水浮着瓜。

谢枝本就身体底子好，养了大半个月的功夫，总算等伤口结好了痂，才终于被允许下床走动走动。但她本就畏热，这时节其他的姑娘们大都穿上了轻薄的大袖衫，但她因着后背伤势的缘故，还只能老老实实地裹着寝衣，而且还在李承玉的三令五申威逼利诱之下又在外头妥帖地穿着短衫长裙。

于是这日午后，坐在梨树下纳阴的谢枝，一边用力地摇着手里那把绢丝绣莲蓬团扇，一边愤愤地朝着李承玉那头瞥。

只是李承玉此刻却正躺在梨花木榻上，腿架着懒儿架，翻开的书页盖在脸上，像是睡得熟了，半点也没收到谢枝的不满。

谢枝摇扇子的手更用力了，像是要消下自己的心火似的。

她正兀自生着气呢，忽然便觉得腰间被人轻轻地踢了一脚。她望过去，见李承玉拉下书卷，只露出一双眼睛，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水雾，“你使这么大力做什么，小心手上的伤再裂开了。”

谢枝正巧盼着他来同自己吵一架，好泄泄自己心里的火气，“我这不是热吗？这大夏天的，你非得叫我捂得跟过冬似的。”

李承玉刚醒，还不甚清明，慢慢地把她的话嚼明白了，才小声嘟囔了句，“怎么就过冬了……那你总不能穿了件寝衣在屋里屋外走进走出吧，叫人看见了多有失体统。”

“我……”谢枝摇了几下扇子，忽地想起了骊秋给她看过的东西来，脸上就飘上了一丝红，声音也小了下去，“我看是你自己胡思乱想……”

“什么？”李承玉还没转过弯来，正半撑起身子要追问，赶巧骊秋踩着步子过来了，“少夫人，夏家那位二小姐来了，说是想来看望您呢。”

夏望舒？谢枝一愣，想起女孩子那张娇娇怯怯的脸来。虽然两人交集并不多，但是谢枝对于长得这般好看的小姑娘，记性总是格外的好些。她一边奇怪着她怎么今儿会过来，一边又让骊秋把人家请进来。

身后的李承玉懒散地打了个哈欠，拖着步子游魂似的往屋里走了，“那我先回屋了，免得人家不自在。”

“成。”谢枝虽然这么应了，但看李承玉这副迷迷瞪瞪的模样，又担心他不小心磕着碰着哪儿来，于是便跟在他身后，看他进了内室一卷被褥又睡了过去，才放下半颗心。而悬着的另外半颗，她还在想着，虽说夏日里的确容易犯困，但李承玉这几日似乎也太没精神了些吧。

她一边想着走出了屋子，正巧碰见从游廊的阴影处走出来一个身量纤细的小姑娘，藕粉色素面妆花如意纹的袄裙随着步履轻轻摇曳，发间的素银步摇如银蝶翻飞，细碎的阳光和摇动的树影纷纷落在她的肩背。待走近些，才见她一双秀眉仿若潋滟含情，眼眸如星月熠熠，唇色如早开的春樱，娇嫩而无丝毫脂粉气。

谢枝一瞧见她，就觉得心里止不住地发软，走到李承玉先前睡着的梨花木榻边把懒儿架搁到地上，招呼夏望舒过来同自己一道坐着。

相形之下，夏望舒倒很有些紧张羞涩，依言坐下了，却涨红了一张脸，连光洁的额头上都蒙了一层薄汗。但是美人的好处就在于，哪怕再窘迫也好，落在别人的眼中，依然是楚楚的风情。

谢枝替她摇着扇子，温和地问道，“算起来你我也有好些日子没见面了，之前还听说你生了病，今日怎么忽然过来了？”

夏望舒下意识就向后退避了一下，其实她本意是不敢劳烦谢枝亲自替她打扇子。但等她转回来一想，这般行径容易叫谢枝误会自己是故意冒犯，于是只好不安地坐着。

她本就是个胆怯内敛的性子，从前无论何事，总是要自己的母亲出面帮忙处置。这回算是被母亲硬逼着一个人过来的，再加上来见的人又是谢枝。她对谢枝天然便生出种亲切来，因此才壮着胆子来了。听着谢枝的问话，她低垂着脑袋小声道，“姐姐，我的病早些日子就好了，本想早些来道谢的。只是听说姐姐受了伤，之前怕惊扰姐姐，不敢冒昧登门。这几日又听闻姐姐的伤好了大半，所以阿娘让我过来，好好跟姐姐道个谢。”

谢枝知道她是为什么而谢，结果反倒羞惭起来，“这有什么好谢的，这件事里头吃苦头最多的便是你。你那个姐姐……后来到底把你给怎么了？”她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

“其实……也没什么的，不过是吃坏了肚子。”夏望舒空着的那只手攥着自己的下裙，甚至攥出了褶皱来，“只是我娘又故意把事情做大了，旁人还以为是生了什么重病。”顿了顿，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听说姐姐这段时日才是真正吃尽了苦头……姐姐近来身子还好吗？”

“早就好啦。”谢枝站起来，还当着她的面转了个圈，浅绛色的裙摆霎时如一朵莲花的开谢，“你瞧，我现在胳膊腿都齐全着呢。”

这下连夏望舒也笑了起来，一双弯弯的眉眼像某种未经世事的纯然的小兽。她又兀自在心里挣扎了会儿，才大起胆子从怀里掏出只香囊来，暗蓝色的底上绣着流云飞鹤。她的声音打起了颤，却是藏着某种欣悦与期待，“姐……姐姐，我原本是想备份礼物来答谢你的。只是后来一想，你在相府大概是什么都不缺的。所以我就，不自量力地自己绣了个香囊，还望姐姐能喜欢。”

谢枝打着团扇的手顿了顿，然后把扇子搁到一边，双手接了香囊过来，看了会儿，半抬起脸来问了句，“这真是给我的吗？”

夏望舒瞧不出来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只好忐忑地小声应了句。

谢枝听了，便把香囊略攥紧了些，平整的针脚按压在她的指腹。她脸上渐渐露出笑来，“谢谢。”

浓密的树影虽遮了日头，但到底还能看见零碎的光影在脚底缓慢地流转。话音一旦沉寂，四周的蝉鸣骤然便又喧嚷起来。

静了会儿，她又重复了一句，“谢谢。”

夏望舒这才松了口气，揪着衣裙的手也下意识放轻了力道，“姐姐喜欢便好了。只是，姐姐于我有大恩，谢之一字，望舒实在是惶恐了。”

谢枝这会儿心里头正百味杂陈，听了这话一时也不晓得说些什么。倒是夏望舒想了想，说道，“姐姐，我这回冒昧拜访，除了想来看望你，其实还有另外的缘由。”

“什么？”谢枝以为她又有了什么麻烦，侧过脸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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