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深(2/2)
窝在床里的人影听见声响,蠕动了一下,小声而胆怯地问了句,“是谁?”
夏月杪压着声音,“是我。”
屋子里很是简陋,没什么陈设,她只好坐到床沿,把宫灯搁到了自己的脚边。
床里的人接着微弱的火光看清了她的模样,急着要下床行礼,又被她温柔而坚决地按了回去,“别乱动,你身上还有伤呢。”
束溪别过脸,揉了揉自己发红的眼睛,顺便抹去了未干的泪痕。虽然她心里头又是委屈又是愤恨,却并不想叫自家主子担心。
夏月杪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到她枕边,“我之前跑了趟太医局,本想替你要些止疼的药来。不过那里的太医们都说那些药物对身子不好,所以我就只取了上好的金创药来。”
束溪觉得自己今夜因疼痛而流了大半晚的眼泪,又要收不住了,压着哭腔道,“昭仪,都怪奴婢没用,叫您今日受了委屈。”
“我哪有什么委屈?最多不过被人拿去笑话几句也就是了,算不得什么。”夏月杪整整自己的衣袖,“倒是你,吃了这么大的苦头。下次可不许这般强出头了。”
束溪本想把今日所受的屈辱都咽下去,可听了这话,心里又泛起委屈来,“昭仪,可这回跟咱们的人有什么干系啊?咱们好端端地去内务司领自己的料子,结果皇后宫里的人过来一顿阴阳怪气的。您是没看到今日她们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咱们好好拿自己的东西,她们非要来抢。堂堂后宫之主,怎能干出这种强盗似的勾当来?”
顿了顿,她又小声道,“太后娘娘也是,不分是非黑白,就知道偏心自己家侄女。”
夏月杪示意她噤声,拿自己袖子替她擦了擦又止不住流下来的眼泪,“你呀,从前也在府里跟了我那么久了,怎么进了宫还是学不会个忍字呢?是谁骄纵跋扈,又是谁受了委屈,这宫里虽然没人敢说话,但个人心里都有杆称。你我只需尽好自己的本分,别人想要如何,也不是我们能强求的。”
“况且……从前你小姐我,也不是没有耍过性子害过人,后来吃到了苦头,也就明白了。”夏月杪自嘲似的笑笑。
束溪啜泣道,“昭仪,您别这么说,是奴婢给您招罪了。可是,可是就算别人看清楚了到底谁占着理,他们还不是照样去巴结着皇后。”
“傻丫头。”夏月杪笑了她一句,“别想这么多了。这几日你权且先苦一苦,等你伤势痊愈了,我叫小厨房给你做好吃的。”
束溪知道她故意这么说来逗自己开心,于是强打起精神擦了擦眼泪,笑着道了声好。
夏月杪看着她重新卷好被子入睡了,才提起宫灯小声出了门。院落中夜色萧条,白日里明盛的锦绣繁花都偃旗息鼓,共葱茏灌木树影混成一团模糊的面目。
她觉得自己步在其间,也像个面目不清的鬼怪似的了,但灵台却越发清明。
今日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最后不过就是自己的霁霜阁在宫里头丢尽了颜面而已。但她并不是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人。她知道这深宫就好比是一汪山潭,能浮在水面的看得清的,恰恰是最无足轻重的东西。而那些潜伏在深水之下的,才是真正伺机而待以取人性命之物。
今日,所有人都会把目光放在明粹宫和霁霜阁之间,但是真正的起因内务司,反而却被放过了。可夏月杪知道,真正要命的地方正在这里。正如束溪而言,太后与皇后在宫中只手遮天,内务司是有多大的胆子,敢不给足了皇后的颜面?
而内务司,明面上受王都知辖制。但都知年事已高,除了陛下与近臣会面之时会进殿伺候,其余诸多事务实际上早由宋押班接手了。
夏月杪的脚步略一停滞。她想起那张冶艳的脸上谦卑的神情,提着宫灯的手指关节慢慢泛起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