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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犹昏(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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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枝背上的伤口,每过一段时间便要换一回药布,免得和伤口那新长出来的皮肉连到一块去了。

这对于骊秋来说又棘手又痛苦。那么大一片创口,骊秋觉得自己光是看一眼便难受得要掉眼泪,这会子要硬生生地把那层药布揭下来,她生怕又伤到了谢枝,因而动作格外小心谨慎,可正因如此,连两只手都忍不住发抖。

昏迷中的谢枝,怕是痛极了,后背的皮肉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一双秀眉更是皱了起来,眼睛死死地闭着,嘴巴抿成了一条线。

李承玉看了会儿,道,“我来吧。”

骊秋简直如蒙大赦,赶紧把位子让了出来,看着自家少爷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手也稳稳当当的,心里却是酸涩难言,不晓得少爷心里该有多难过。

唐寻在纱幕外等了好一会儿,看着李承玉换药换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道,“少爷,慎将军今日就要离京了。”

李承玉的神色顿了顿,然后才说道,“知道了,你去吧。”

……

京郊十里外孤零零地立了座长亭,京中的落花纷纷和飞絮扬扬,总是折在了半途,总也到不了这里,显得更是寂寞。

慎昼初带着一队亲兵打马而过,看见亭中站了个郁蓝色粗布短打的少年。他勒住了缰绳,马蹄在地上点了点。他和少年对望良久,终于还是下了马。

唐寻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礼,哪怕慎昼初抬手拦了他,他还是固执地做完了这个礼,“拜见将军。”

慎昼初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流露出一丝复杂,“其实以你我今日的身份,你不该来见我。”

唐寻像是不经意地朝周遭打量了一眼,笑道,“将军不必在意,此地空旷,藏不了人。即使被人看见了,料想旁人也听不到我们到底说了什么。”

慎昼初道,“那你今日来,究竟要说什么?”

“将军于我,有再造之恩。然属下当初私自离开云州,辜负将军多年栽培。今日将军此去,属下知道再见实难,所以特来拜谢。”

顿了顿,他又道,“属下还想斗胆提醒将军一句,有时将军打了胜仗并非是真的赢了,打了败仗也并非是真的输了。”

“将军在云州越是频传捷报,在京中,便越是节节败退。”

慎昼初像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怎么?你还想替你家公子使招离间计?”

唐寻皱了皱眉,“公子是我所见过的,真正的高义之人。将军拿党争的那一套来揣度公子的心思,实在是差了一筹。”

“况且我对将军说的这句话,不为离间,只是出于我自己的私情,为当年将军数次救我性命。”

慎昼初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叹息般说了一句,“那你又为何要放弃你在军中的大好前程,回到京中来给人家做一个赶马的?”

风打长亭经过时,仿佛也停滞了下来,好像两个人之间有一根紧绷的弦,容不得些微的风吹草动。

唐寻没有回话,只是固执地看着他,这让慎昼初想起当年初入军中时的那个他,年岁虽小,眼神却凶狠得像草原里的独狼。

“你也不了解我,更不了解陛下。”慎昼初摇摇头,“我知道陛下心中对我的猜忌怀疑,但他分得清孰轻孰重。而我,亦不会为了苟全自己一人的性命,拿全军将士和云州的百姓开玩笑。”

言毕,他像在云州时一样,揉了把唐寻的脑袋,“你一人在京中,记得好好照顾自己。若是事不可为,云州永远等你回来。”

唐寻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顶,然后低下头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听见马蹄声渐渐远去,抬眼只望见扬起的飞尘。他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那种温暖熟悉的触感仿佛还有残余,让他想起从前在军中的日子。他一直在心中视将军为自己最敬爱的长辈,自六年前父亲被活活冻死之后。

有时想起来,人生的际遇真像一出拙劣又残忍的戏。六年前,他的人生一夕崩塌,而彼时的李承玉,却正是这一生最意气风发之时。

*****

桐叶落满了京畿大道,在行人的脚下发出脆裂的声响。蔚蓝的天幕寻不到半丝阴翳,日光却柔和而不乍眼,于是冯管事收拢了手中的油纸伞,静静地等在朱红的宫墙外。

宣德门的人渐渐多起来。自宫内向外的人群中,李承玉很是显眼。他尚未及冠,但因今日面圣,因而家中侍女仍是替他妥帖地束好了发髻,中间簪一枝白玉。他身量颀长,只是因常年病弱而身形瘦削。但秋日转凉,几层内衫直裰氅衣叠加下来,反倒掩了病态,再兼秋风盈袖,恍如仙人遗世卓然之姿。

他一一谢过向他拱手道贺的人,好不容易才走到冯管事面前。

冯管事早就笑开了,“老奴一瞧这架势便猜出来了,少爷这是得了头筹啊。”

李承玉抿嘴笑了笑,少年意气和儒士的谦逊化作了一团。

“少爷,家中的轿子在那边呢。”

孰料李承玉却摆了摆手,“冯伯,我今日难得出趟家门,就不坐轿子了。”

冯管事其实心里有点担忧,但又不忍扫他的兴,再加上有自己照料,回相府也要不了多少路,便点头答应了。

他与李承玉虽有主仆的身份摆着,但李承玉自小没什么少爷脾气,对待他也存着几分敬重。因而冯管事心里也斗胆将他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看待,因此两人一路慢慢地走着,唠几句家常,倒也不会冷下来。

“老奴还以为,今日陛下不会放您回来呢。”

李承玉道,“其实今日殿试之后,陛下确有此意。毕竟这段时日我一直在家中温习,见他和姨母的日子的确变少了。但是我得殿试头名的事,我还是想亲自对父亲说,所以只好拒了陛下。”

冯管事又忍不住笑开来,“老爷知道此事,定然欢喜。”

李承玉嘴角微微弯着,脚下的步子小心地绕过路上的落叶。他因常年待在府中而十分白皙的面容,在秋阳之下如一块通透的白玉,被造化雕琢出精致的眉眼。而旧病积压在骨肉间的萧索沉郁之感,让这种本该灼人的风情,消去了肤浅的表质,沉淀下一种美极凄绝的哀凉。

这样的人,哪怕走在随便撞到个人都可能是王公贵族的京城里,都很是打眼,惹得路人频频侧目。冯管事自然注意到了,有种家中名物终见天日的喜慰之感。而李承玉则感到有些莫名,正想靠到冯管事边上,问问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忽然手里就被人塞了样东西。

他低头一看,是一朵木芙蓉,上头甚至还沾着未干的露水,像美人落泪似的。他愣了愣,抬眼看到是个挎着花篮的卖花女。

“这位公子,你生得这般好看,这朵芙蓉就送给你啦。”

说完,卖花女就自顾自地挎着篮子又到一边去叫卖了。

冯管事看着李承玉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笑出了声。他道,“等过几日吏部的文书下来,少爷有了官职在身,也是该考虑考虑成家的事了。”

“成家?”李承玉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拿起手里那枝木芙蓉看了看,眼里零星的光亮慢慢黯淡了下去,“冯伯,其实我……我并无成家的打算。”

听闻此言,冯管事脸上的笑意也收了收。少爷自小便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又怎会不明白少爷为何会有此想法。他正想开口劝上几句,“少爷,其实那是老爷和夫人之间的事,您不该都揽到自己……”

他正说话这当口,一个乞丐般衣着破烂的小孩从李承玉身边几乎贴身而过。或许是因为之前的卖花女,又或许是因为李承玉正在出神,因而当那乞丐掏出匕首之时,李承玉还躲闪不及,只有眼眸中映出刀尖汇聚的那点寒芒。

好在那乞丐其实并无武艺,加之冯管事反应迅疾,猛地把李承玉拉扯了一把,刀尖只划破了他的氅衣。

那乞丐本就生得瘦小,一直缀在身后的家仆也赶上来帮冯管事制住了他。他被压在地上,手中利器被夺走,忽然绝望地哭喊起来,“李渡害我全家!害我全家!我要他偿命!”

因为饿得太久,他的声音显得十分嘶哑脆弱,像随时都会崩裂一样。冯管事听了这话,不知怎的就先心虚地看了李承玉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喝令家仆立即将他送到步军司去。

“等等。”李承玉忽然开口了。他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放空,脸上原本浅淡的笑意慢慢退散,像一片毫无波澜却酝酿着波澜的深海。

“少爷……”

李承玉抬手截住了他的话,走到乞丐面前,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那人痛极反笑起来,泪水混着蒙满泥灰的脸,显得十分滑稽可笑,却又无比凄凉,“阿爹阿娘死了……全村的人都死了,全死了!李渡贪污赈银,丧尽天良!他不得好死!不得……”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甩在他脸上,喊了半截的话忽然就失了声。他本就是强弩之末,这一巴掌打得他眼前发昏,几乎要昏厥过去。

“冯伯!”李承玉定定地看着动手的人,“你让他说。”

冯管事觉得自己从来没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忙道,“少爷,这种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刁民,就知道造谣生事,您万不可听信。”

“既然是造谣生事,又何需怕我听上几句?”李承玉把目光转回地上的人,看他急促地喘着,像是身体有疾,想了想,便嘱咐人先把他带回府去。

冯管事本想再拦,但是看到李承玉越发沉凝的神色,又不自觉地把话给咽了回去。在这个时候,他隐隐地察觉到,有些事情,可能从此就无法挽回了。

乞丐醒来的时候,被陌生的环境恍了恍神,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醒了?”

他循着声音望过去,看见李承玉就坐在他对面。他的衣裳素洁,脊背笔直,带着世家公子的风仪气度,与自己浑然不似在一个人间。

多可笑啊。他连吃口白饭都艰难,只能靠树皮草根度日。可有些人呢,随便一截衣料,都可以让自己好好过上一段时日。

可是他觉得自己现在连感叹世间不公的愤恨都生不出来。他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拔刀刺向李承玉的那一刻用尽了。

“你叫什么名字?”

乞丐连眼都懒得抬一下。

“你说你阿爹阿娘都死了,是与我父亲有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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