荃不察(2/2)
李承玉沉默了会儿,在这短暂的沉默中,没人猜得明白他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前路是对是错。
“不必了。”
徐问行莫名松下一口气,陪了个笑,又道,“回公子的话,此乃圣意,奴才不敢做主。况且郑判局医术高妙,让他诊治,也是利好于少夫人的。”
李承玉对这种逢场作戏虚与委蛇生出种骨子里的憎恶来。他的目光从徐问行落到郑知芳身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真正的主子是谁?”
郑知芳猛地抬起头。
“他以为,暗箭伤人,真可全身而退?”
“公子!”徐问行听出不对,忙挡在郑知芳前头,“公子,既然公子心意如此,那奴才等便回去复命了。”
唐寻看着几人退了出去,见李承玉还沉默地立于中庭之中,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直到方大夫一边拿帕子擦干手,一边走出门来,道,“少爷,少夫人的伤都料理好了。”
李承玉紧绷的肩背,似乎这才松软了下来。
谢枝原本就纤巧的身量似乎更瘦弱了,双手缠满了绷带,背上覆着涂了药膏的白布,脸色看起来苍白得可怕,像张单薄的生宣一般虚浮。
铁锈样的血腥味被困在小小的幔帐内。
方大夫道,“少爷请放心,虽然少夫人这回情形凶险,但是好歹并无性命之虞。再加上少夫人向来身体底子便好,这次的伤势虽伤了些血本元气,但日后好生调养一番,就能补回来了。”
李承玉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你今日辛苦了,回去好好歇着吧。”
方大夫放轻了声音收拾好东西,便小心地退下了。
骊秋的眼眶还是红红的,看着方大夫走了,才上前轻轻地撩起了一角纱帘,却先是被里头浓重的血腥气呛了一口,等她把胃里那股翻腾的呕吐感压下去,才小声地说了句,“少爷,我方才叫人先把边上的耳房收拾了一下,您先到那边将就一晚吧。”
李承玉没看她,只是摇了摇头,“今晚我守着少夫人,你们先去照着方子熬药吧。”
骊秋有些急了,“少爷,您经不得熬夜的,要是到时候您也倒下了怎么办?”
这回李承玉却没再回她了,只是默默地坐在床沿看着谢枝。
骊秋知道自己是劝不动他了,只好揉了揉自己酸胀的眼睛,把又涌上来的泪意压了下去,便下去叫丫头们熬药了。
李承玉想握握谢枝的手,但是看着她缠满绷带的样子,又想到数刻前的景象,她的手上布满了几道深深的磨伤和细小的划痕。他想,被马镫子卡着脚的谢枝,或许那时候手里还死命地攥着缰绳不敢放手,或许还试着抓住地上的杂草,被叶刺和小石子划伤。他怕自己又碰伤了她,于是又慢慢地把手收了回来。
李承玉觉得自己向来便不怕苦,因他从小便是在药罐子里泡大的,叫得出来叫不出来名字的草药他几乎都吃过七七八八。哪怕给他一碗黄连水,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去。
可是现在他却感觉自己被人死命地按进了这世上最苦最苦的药汤里,逼得他无法喘息,逼得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自然不会真把这一切当作是意外。皇帝头一天去玉津园,谢枝便受了伤,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更何况,李承玉其实比起很多人来,都更了解皇帝。皇帝幼时毫无倚仗,又亲眼看着自己母妃被害,隐忍十几年,布局筹谋,只待有一日能重掌大权。而李承玉也明白,自己的父亲,已经把这江山的底子都快掏空了。为天下计,为黎民计,交还大权,是唯一的出路。
在过去的几年里,他一直走得很坚定。他可以不顾忠孝的名节,也可以不在意自身的性命安危。他年复一年,替皇帝剔去这权柄之上的利刺,替他磨砺出一把把锋利的好用的刀剑。
而他现在守在谢枝身边,小心地为她抹平微蹙的眉尖,心里头一回问自己:
陛下,真的能做一个好皇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