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不孤(1/2)
谢枝借着李承玉的搀扶步下马车的时候,恰好看到骊秋迎上来,说是夫人吩咐了,等少夫人回来,就带她去佛堂。谢枝心头一颤,还以为是自己最近犯了什么事被揪住了小辫子,求助似的看了李承玉一眼。
结果骊秋先笑了出来,说道,“少夫人,瞧把您给吓的。夫人不过就是寻你过去唠几句家常罢了。”
经她这么一说,谢枝才觉得自己似乎风声鹤唳了些,轻咳了几声,掩饰似的微微垂首,抚了抚并不乱的发鬓。
李承玉哄她,“那就先让骊秋先带你进去吧,我再同唐寻说几句话。”
他看着谢枝细瘦的身影渐渐转没于朱门之后,脸上的柔情像枝上初萌的新蕊被风吹散了似的,露出一种冷峻与坚硬来。
先前站在车辕旁的唐寻上前压低了声音道,“少爷,我之前去户部查过了。少夫人的户籍,的确被人动过手脚。不过做事的人很小心,是拿铲刀把原来的部分小心削掉了,然后又拿了张新纸黏上去。不过放在烛火下仔细看,还是能看出痕迹的。”
李承玉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点点头。
唐寻把不准他到底是什么心思,小心地觑了眼他凝直的侧脸,才从怀里拿出张叠得齐整的纸来递过去,谨慎着开口道,“这个,就是您让召南哥去查的,谢大人的履职记录。”
他声音慢慢低下去,然后像鼓起了勇气似的提高了点嗓子,“少爷,您不会还怀疑少夫人吧?”
李承玉像是没听见,望了望宽阔的通衢尽头,天地交接处,浅碧色的云霭在他的瞳间倒映出一团苍凉的幻影。他从唐寻手里接过东西,然后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从未怀疑过她。”
相反,他是太喜欢她,太在意她,所以才要故意在她面前装出无事发生的样子。因为他明白谢枝的敏感与细腻,可以从神情的缝隙间窥见自己一星半点的心绪。
那一天,他听谢枝说自己的八字是被自己父亲刻意篡改的时候,他心里其实在电光火石间窜起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但是他当时并没有深究这个问题,只是在后来问了句能不能带他回去见见谢大人。他知道如果是自己贸然登门,谢临渊定然不会漏出半点马脚。只是可惜谢枝拒绝了。但是他还是有自己的办法,能追究出整件事的原委。
他对于谢枝的信任,交付过了就从未想过收回。
他怀疑的,是谢临渊的用心。
李承玉默不作声地把那张纸拢到自己袖中,然后慢慢地朝着府中书房走去。他心里忽然腾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这明明是自己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家,但是这条路对于他来说却太过陌生了。
他从小很少离开自己住的院子。小时候,他和李渡的关系也并未像现在这般僵硬冰冷。李渡为了自己能亲自照料他,甚至还把自己的半个书房都搬到了他屋子里。直到现在,他还能记起他从前窝在床上养病时,睁开眼就能看到自己父亲在烛光下,伏案批阅公文的背影,既瘦削,又坚实。
初春时节,暖融的日光柔柔软软地洒下来,新叶抽芽,初蕊绽香。他步在檐廊下,脸上半蒙着阴影,心里似数九寒天还未抽身离去,如檐冰滴水似的凝重。
守在李渡书房前的家仆遥遥地就望见他,心里一惊,不知平日里对老爷避之不及的少爷今日怎么忽然找了过来。但惊归惊,他却是丝毫不敢怠慢,殷勤地迎上去,“少爷,您可是来寻老爷的?老爷这会儿正巧在书房里头呢。”
孰料听了这话,李承玉却直接把迈出的脚转了个方向,走到庭院里一座六角凉亭里坐下了,朝他说道,“那我再等等。你去吧,不必管我。”
家仆脸上的表情短暂地凝滞了一下,一时没明白自家少爷到底什么意思。但他也不敢多问,应了声,回去的时候想了想,还是进书房同李渡交待了。
李渡听了他的禀告,眼睛下意识往窗外望了一眼。其实从他这个方向望去,并不能望见他想象中的那个人。这一眼望空之后,他眉间也攒起了一点惆怅与疲惫。这种愁绪最终如众水汇聚似的,沉沉地坠下来,弥漫了他的面目,落到唇齿间,就化作了叹息似的一句,“难得来见我这个老头子一面,还是要把我往外赶。”
他笑了笑,带着点自嘲的意味,手上却默默地归置好书册笔墨,然后两手按在书案上把自己撑了起来,说道,“我今日也累了,先回屋里躺会儿。你看着时辰来叫我吧。”
家仆也不知道这父子两个在打什么哑谜,只是诺诺地应了。
李承玉静静地看着他负手迈出书房而去,自己才慢慢地走了进去。他来,是为了查考谢临渊在几任县官的位置上所结识的官员,是否有可能与户部有所勾连。
大晋为了避免重蹈前朝地方势力割据的覆辙,自开朝以来便建立了极度严苛的回避制度。外放的官员,绝不允许被派到自己的祖籍或故里为官。而且每隔三至五年的工夫,若无升迁,则要在平级官员之间进行调任,以免在某一地为官太久,坐大势力。
谢临渊入仕二十余年,所历州县不在少数,真要查起来,其实很是繁琐费神。好在这几年来,李渡为了方便,一直在相府中唱名以任免官员。因此他的书房中专门置了几方书架,来放置历年官员的调任升迁记录。
但饶是如此,这也终究要花不小的心神。
……
所谓佛堂,其实是在相府西北的偏僻角落里,一座平顶的小屋子。谢枝进门的时候,还闻到了一股陈年木香与檀香夹杂的味道。右手边浅黄色的纱幔隔着里面慈眉善目的佛像,左手边一方矮几,边上搁了几团软垫。
李夫人就朝南坐着,她的衣衫浸在昏沉的光影里,显出一种沉重的深色。她生得秀丽,是年岁都不能阻碍的温婉,但此时却生生露出仿似暮年的疲态来。见到谢枝来了,她脸上才露出个笑来,招了招手,让谢枝坐到她身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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