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秦楚(1/2)
赵彧听了裴牧居的话,带着三分好奇七分有礼道,“姑娘可是觉得,在下说的有哪里不妥?”
谢枝犹豫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眼裴牧居,见他捻着长须微微点头,才开口道,“方才赵公子讲到秦知州贪腐渎职,我虽不识其人,却觉得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大晋疆域之广,泱泱十五路,八十余州,而百姓流离失所之境遇,四方皆存,尤以北方为重。北方四十二州,难道各个知州都如这位秦知州一般,贪赃枉法,不顾百姓生死吗?”
赵彧略一皱眉思索,他自小因为出身特殊,便浸淫于政事之中,以他的敏锐,虽然只听得谢枝抛出了一个问题,却隐隐觉得抓住了一片混沌之中的线头,不由得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似的,“还望姑娘直言,在下愿闻其详。”
谢枝也并不藏拙,“依我愚见,一州官衙的无能,可以影响到一时一地的盛衰。但如果自北至南,江河上下,士农工商,黄发垂髫,皆是怨声载道,民生维艰,那么造成这一切的根源,便不只是某一个,或是某一群人。”
“难道当年太。祖皇帝盛世之治的时候,这天下就没有贪腐渎职的官员了吗?难道如今我大晋的官员,又真的个个都是只知中饱私囊的无能之辈吗?贪腐之风自古以来可加以遏制,不治则无以明纲纪,正法度,但是这么做却无法真正改变百姓的困境。百姓家无余钱,食无余粮,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积贫。”
赵彧沉吟片刻,道,“积贫难道不是因为各级官员克扣税赋,鱼肉百姓,私吞朝廷赈济吗?”
谢枝一手虚握住案角,“赵公子也许不清楚农人每年是如何过活的。他们靠着每年秋收过后留下的粮食熬过冬天。等春天一来,他们便去典当自己的被褥和冬衣,以换来钱财等到下一季种子成熟的时候。再等到稻谷收获的时节,他们就用余钱去把典当行里的冬衣再赎回来过冬。若是岁岁年年,一直如此循环往复,他们虽不会更富有,却也不会更贫穷。”
“但是这种平衡受不得一点点干扰,就像老师刚才所说,今年的收成不好,那么他们就没有足够的钱财,去赎回自己春夏时典当的冬衣,那么今年的冬天该如何过活呢?所以他们才会不得已南下,既能逃避赋税,又能寻找新的营生。方才公子说的的确有道理,但是百姓在缴税之前,就已经几乎无钱可交了。”
赵彧认真想了想,反驳道,“可是照姑娘这种说法,贪官污吏,反倒成了无辜之人?”
谢枝笑笑,摇了摇头,“我并无此意。只是人心本可如水,奈何贪欲不休。清廉之臣少,贪腐之吏多,代代朝朝,皆是如此。若是想杀贪官,自然人人拍手称快。可惜这是杀不尽的。”
沉默许久的裴牧居开口道,“我明白阿昭的意思。就像秦仲文,我倒是对此人有几分了解。他拿过当地商人不少好处,但也的确不失为一个能吏。”
谢枝望向他,“如今大晋沉疴已极。若是从人的身上下手,恐怕大晋大半个朝堂都要落水。届时朝廷无人可用,各路州府要靠谁来维持呢?”
赵彧诚恳问道,“那依姑娘的意思,北方这局棋,要如何才能起死回生呢?”
这一问,谢枝心中忽然“噼啪”一响,眼色也随之沉了下去,握着案角的手微微用力,并借着这力气撑着自己站起来,“这是一局死棋。也许天下终有良医能妙手回春,但我不才,实在无能为力。公子问错人了。”
她望了望窗外,“天色已晚,恕我无礼,先告辞了。”
裴牧居闻言,一手撑在身侧,颤巍巍地站起来,像在风中一段凌乱忽明忽灭的烛火。
谢枝伸手去扶着他,惊觉手下这一把皮骨枯瘦得可怕,像握着一根冬日枝叶凋零的树枝一样,心里头方才腾起的那一点怒火,忽地被一阵风吹熄了,反倒有一阵泪意涌上了眼眶。
“也好。那我送送你,送送你。”裴牧居像是察觉到她的心意,另一只手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目光慈蔼地看着自己这位学生。
赵彧识趣道,“那我就在此饮完这杯茶,不叨扰二位了。”
谢枝扶着裴牧居出了门,一直候在外头的唐寻听到动静,本想迎上去,看到迎面而来的两个人,走到一半的步子便停了下来。
谢枝朝他勉强露出个笑来,又对裴牧居道,“这是我家里人。夫君担心我一个人出门在外,就让他来照应我。”
裴牧居不说话,只是朝着唐寻笑笑,点了点头,然后道,“我再送你一段。”
谢枝知道他是有话要对自己说,犹豫了一下,取下帷帽交到唐寻手中,然后便顺应地继续搀扶着他,没有直接朝着外头走去,而是沿着条僻静的路,慢慢地朝着无人的庭院去了。
唐寻摸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情形,掂量着两人大抵是有什么事情要商量,便遥遥地缀在他们后头。
裴牧居先开了口,“阿昭,你是不是瞧出来了?”
谢枝略略低头,有些自嘲地笑,“学生虽然愚笨,但是老师和那位赵公子一唱一和,一同套我的话。我就算再傻,也能看出几分。”
裴牧居亦是笑,只是这笑里多了几分感慨与沧桑,“我也犹豫了很久,到底要不要这么做,毕竟也算是……假公济私了。只是人呐,到底还是难过自私这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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