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创(1/2)
六月底,学校开始放暑假,萧倦不愿意出门,更不愿待在家里听母亲的唠叨,干脆收拾了几件衣服躲到南安家小住,经常在沙发上一躺就是一整天。
阮北宁有心要照顾萧倦,每天换着花样做好吃的,夏日必备的汤汤水水更是从来不断,可哪怕是这样的精心,对方还是一天天憔悴下来,颧骨高高凸起,眼看就要刺破皮肤。
平时最欢脱的人突然间消沉下来,家里的气压也跟着低了好几度,连桑娆都收了一贯的吵闹声,乖乖窝在厨房帮着阮北宁熬降火的绿豆汤。
豆子是早就泡好的,阮北宁从找出煲汤专用的炖锅,一边冲洗一边低声吩咐桑娆:“看看冰箱里有没有干百合,泡一小碗等下加进去。”
桑娆转头去翻冰箱,目光扫过客厅里落寞的身影,悄悄叹了一口气:“他午饭没吃多少,要不再摊几个甜饼吧?”说着就取了两枚鸡蛋出来。
面糊加入鸡蛋摊成薄饼,煎得两面金黄,甜软喷香,是夏天家里常做的夜宵,萧倦最爱这一口,以前每次来过夜都要央着阮北宁煎几个配甜汤,如今却一句也不提了。
燃气灶冒出幽蓝的火焰,轻轻舔过锅底,阮北宁盖上锅盖,从头顶的橱柜里拿出一袋面粉,桑娆顺手递了个大碗给他调面糊,然后捧着小碗去接水泡百合,两个人各自忙碌,一时无话。
挚友突受重创,他们无法以身相替,也不敢贸然出言触碰那个伤口,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他身后,于小火轻烟之中用心熬出一盏绵绵的甜汤,助他清热安神。
两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清甜的绿豆汤出锅时,桑娆已经歪在墙角的小马扎上睡着了。
阮北宁独自盛好汤,往平底锅里倒出第一勺面糊,一阵滋滋啦啦的细响中,桑娆抱着脑袋睡得无知无觉,沙发上的萧倦突然从梦中惊醒,直直瞪着天花板。
屋子里开了空调,并不很热,他听着厨房的动静,渐渐醒过神,抬手抹了一把脸,发现掌心湿漉漉的,再抹,抹到一手沁凉的液体,又咸又涩,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鼻子很酸,酸得像被人揍了一拳,他揉着鼻头坐起来,挠挠蓬乱的头发,脑海中闪过刚才的梦境:路灯,树影,洁白的裙摆,飞扬的长发,还有他不识愁滋味的爽朗笑声……
明明才过了一个月,于他而言,就像隔了一辈子那么久,每一帧画面都微微泛黄,蒙着模糊而陈旧的灰尘,擦不掉抹不开,反而呛得他几欲落泪。
“醒啦?”阮北宁端着准备好的食物走过来,语气温和淡然,“吃点东西吧。”
萧倦木木地点头,接过碗一言不发地喝汤,他觉得自己还是挺让人省心的,再伤心也不会闹绝食,给什么吃什么,至于吃完以后反胃吐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反正,食物和感情一样,无论烹饪步骤如何精细繁杂,成品如何甜蜜温软,最后总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离他而去,而那些如同填补灵魂空缺的满足感,不过是暂时性的,比幻觉还要不牢靠。
“还摊了几个饼。”阮北宁假装没看见萧倦眼窝处的水痕,把盛着甜饼的碟子往前推,“你尝尝看。”
萧倦“嗯”了一声,吸吸鼻子,声音有点哑:“桑娆呢?让她也来吃吧。”
“睡着呢,我给她留了。”
“哦。”
阮北宁坐到沙发的另一头,看着萧倦夹起一块薄饼送进嘴里,机械地咀嚼了两下就囫囵吞下去,像是在完成什么任务似的,不禁有些担忧:“客房的床单被子都给你晒过了,凉席也铺好了,晚上别睡沙发了吧?”
“不用了。”萧倦嘴里塞得满满的,说话的时候有含糊的鼻音,“我晚上睡不着,翻来翻去怕吵着南安。”
阮北宁自然明白这样的辗转反侧所为何事,无奈他是个口拙的人,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什么劝解的话,只抬手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南安买菜回来。”
治愈不了那颗伤痕累累的心,抚慰他空虚的胃也是好的,就像桑娆说的那样,吃饭皇帝大,吃饱了,再好好哭一场,没有什么事情过不去。
萧倦缓缓搅动碗里的绿豆沙,虽然兴致缺缺,还是很配合地报了两个菜,然后掏出手机翻通讯录:“你把桑娆弄楼上去睡吧,我打电话给南安。”
下午三点,窗外阳光正盛,奶茶店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南安挂了电话,重新把视线投向对面的许陌上,目光凌厉:“我还是不能完全赞同你的看法。”
桌上放着一杯招牌奶茶,还有一本摊开的《红楼梦》,许陌上懒懒地翻动书页,唇边勾出几分浅淡笑意:“你不赞同是对的,交流这件事本来就是各抒己见,求同存异嘛,搞一言堂有什么意思?”
他这么豁达坦荡,倒显得南安有些狭隘了,南安理了理垂到耳边的碎发,声音低下去不少:“我并不是说宝玉一点也不好,但他的懦弱和无能也是事实啊。”
“怎么说?”许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南安扯扯嘴角,满脸不屑:“晴雯被赶出去,就算不能求情也可以悄悄给她找个大夫,至少不能让人家就这么死了吧?还有金钏……逃跑的时候那么干脆,人死了再哭有什么用?琪官的事也是,他就没想过琪官被抓回去会怎么样吗……”
她说着说着,冷不丁想起了窝在家里的萧倦,眼底讥诮的锋芒尽数褪去,好不容易勾起来的谈兴也消散了,顷刻间又变回那个面容颓唐的阮南安。
与其在这里批判那个虚构出来的懦弱少年,还不如先把自己打一顿,她的犹豫和胆怯或许更胜宝玉,所以才间接害死了曾经的萧倦。
短短几秒钟,许陌上眼睁睁看着熠熠生辉的珍珠般的女孩黯淡成鱼眼睛,表情有些错愕:“怎么不说了?”
“没什么好说的。”南安低头喝了一口奶茶,神情倦怠,“你反驳我吧。”
许陌上愣了愣,无奈地摊摊手:“谁说我要反驳你了?我只是不讨厌宝玉,觉得他还是有很多优点,但不代表我就欣赏他,无能这一点你没说错啊。”
南安挑起一边眉毛,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不讨厌,但全无用处?”
许陌上马上意识到她在说什么,突然不想计较她突然冷淡下来的态度了,眯着眼睛笑得很放松:“嗯,这句话放到宝玉身上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这一刻,他是发自内心地满足。
嵌满透明玻璃的四面墙仿佛组成了一只巨大的鱼缸,他和南安就是缸里的两尾鱼,不必过问外界的喧嚣纷扰,随意地靠近又远离,偶尔说一些只有彼此才能听懂的私语,就足以产生相濡以沫的错觉。
许陌上的气质偏沉稳,又有些阴郁的成分在里面,南安极少看他这么笑,一时有些发愣,只听他又说:“方鸿渐都搬出来了,要不要顺便聊聊《围城》?店里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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