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2)
天中无云,城无灯火,得见星野低垂。
有人说,天上的星皆是对应着地上的人,也许你抬头望天时,应着你的那颗星也正回望着你。
薛翛不知道此时是不是有哪颗星星正盯着他看,他只知道若非山中无人,他定是要比星星还要引人注目。
想来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底下大概不会再有任何一个夜行者,会穿得一身亮白招摇过市。
虞竹见他如此衣着扎眼,面上当即显出些不悦来,他问薛翛道:“你难道就只有白色的衣裳?”
薛翛笑着点头,道:“只有。”
虞竹深深看他两眼,一言不发脱下外袍,递过给薛翛。
薛翛看着他脱下来,递来也不推辞,只拿起手中抖抖,前后翻看一轮,便又重新还给了他。
他笑了笑,揶揄道:“你自己穿吧,我怕你冻死。”
虞竹并不接回,道:“我不想与你一同自投罗网。”
“是,你自然不想与我一同。”薛翛话中有话,兀自低低笑起来,“我轻功也算好,应是用不到。”
虞竹并不觉得他话有哪里好笑,于是便也未做回应,将袍子披回身上。
两人回去桃花谷,仍是沿向旧辙,虞竹几天来已是将这条甬道摸得透彻,带领薛翛往里走,竟是轻车熟路。
上次走得匆忙未及细看,此时多了些闲心向四周观察着,得见左右两边墙壁与头顶上方皆时有岔口分去,薛翛这才清楚意识到,原来江亭鹤打洞本事有这么厉害。
虞竹这几日常游走在这条密道里,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些岔口,可他也只是注意,却未曾探去过一次。
仅以江亭鹤神机之名,他便不信其他路中会没有机关陷阱布置。
甬道中本就无有视野,再去以身犯险绝非明智之举。何况他也只是进出桃花谷,也毋需得再寻它径。
薛翛也对这路没什么兴趣,他更想知虞竹为何会带他回桃花谷,还不许他告诉江亭鹤,南庭王又是怎么回事。
他这样想,也这样问出来。
“你给我那字条,什么意思?”
虞竹道:“哪条。”
“两条。”薛翛笑了笑,“你这人真是有意思,多说几句话很难么?”
虞竹道:“与你有件黑衣裳一样难。”
“这不还算得伶牙俐齿么。”
薛翛兀自回味着他这话,心道果然不愿说话的人皆是不出言则已,出,则必惊人。
惊人有趣。
“言归正传。”虞竹不与他周旋,开门见山道:“我在桃花谷,见到了江亭鹤。他似是与那二谷主关系匪浅。”
薛翛挑眉问道:“什么?”
虞竹思虑一番,将语言组织好,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只是偶然听到,你们说的那二谷主和他说,你莫要再回来,也莫要再来多管我的闲事。”
薛翛沉默不语。
他在想那日洞中情形。
他想起那愈发接近的脚步声。
咔哒,咔哒。
虞竹在前头走着,脚步轻缓,几近无声。
他自己走路也轻得很,并不会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江亭鹤自然也不会,可他偏偏说是他。
桃花谷,蓬莱仙,二谷主,江亭鹤。
一切线索似乎都可穿连起来,可偏偏手伸过去,却摸不到那层遮住光明的纱。
若说那天见到的非是江亭鹤,而是心中那人,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偏偏是江亭鹤。
“那天的那个山洞,你有再去看过么?”薛翛出声问道。
虞竹回答道:“回去过。”
薛翛又问:“有人去过么?”
虞竹道:“有。”
“是谁?”
虞竹在前头停了步伐,转身看着薛翛,面色仍是平淡,所言落在薛翛耳中,却是石破天惊。
他道:“江亭鹤。”
薛翛的晃了晃神,本觉触手可及的光明,瞬间分崩离析。
“江亭鹤?”他仍是不可置信,蹙眉惊诧问道:“怎么会是江亭鹤?你确定没有看错?”
虞竹微不可闻地轻哼一声,反问他道:“我会认错江亭鹤?”
薛翛不解道:“他去那里做什么?”
“什么也没做。”虞竹转过头,继续摸索着向前走着,“他只去将花换成朵新的,在棺材前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只是他的动作看来,有些反常。”
薛翛问:“如何反常?”
虞竹顿了顿,答道:“就是反常。”
薛翛了然,不再询问。
他方才本仍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他希望虞竹说见到人是二谷主,他也觉得虞竹所说再见那人,一定会是二谷主。
虞竹若说见到的是池秋他都不会这么惊讶。
可偏偏是江亭鹤。
还是从虞竹口中说出的江亭鹤。
他从见到冰棺中那人起,便将一切都有了猜想。
他猜其实那人便是蓬莱仙,他猜二谷主其实并非不知蓬莱仙辞世实情,他猜二谷主纵容池秋并非信马由缰,他却独独猜不到江亭鹤这一环。
有关易容假扮的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却又被迅速否定。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天衣无缝的伪装,既然虞竹说是江亭鹤,那便一定是。
何况这几天中,也并非时时见得江亭鹤。
思路如同乱麻纠缠,再理不清,薛翛干脆搁置一旁,不再细细思量,转而问虞竹道:“那另一张字条,又有何意?”
虞竹头也不回道:“另一张非是我写给你,我又没看内容,我怎知何意。”
“不是你写给我?”薛翛愣了愣,“字条落款为何会是虞字?你哥写给我的?”
“不是。”虞竹道,“是南庭王。”
薛翛未忍住笑了出声,道:“曲延青?他有病?他自己给我写条子,写‘南庭王可引’?”
“你们怎么都这么有趣。”
虞竹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分不清薛翛这句有趣究竟是褒是贬,只是回看来,薛翛脸上的笑意并非虚假。
其实他也对曲延青此举略感惊诧,不过他诧异得非是落款称谓,他诧异得是曲延青为何要主动联络薛翛。
薛翛非是朝堂中人,也与他情况尽不相同,曲延青堂堂南庭王,何用与他说,可引?
莫非薛翛也与那失魂药有些牵连?
他又多看薛翛两眼。
密道出口正在苏之衍住过一晚的绣楼中。
桃花谷中的夜,气氛诡异十分。
空气中略有些湿气,层层云霭将星月遮住。
似是山雨欲来。
薛翛一身白衣在这夜中实是有些扎眼,虞竹自发与他保持着距离,以免薛翛被发现,殃及池鱼。
薛翛看在眼里,倒也不介意,只悠哉走在廊中,脚下踩着木栈,吱呀吱呀响着也丝毫不见轻敛。
楼外远处有人提灯过来,二人一同停住脚步。那人却进了楼来。
虞竹指了指对面绣楼。只见那窗口中无有灯光,窗纸上中似有似无地,映着个人影。
薛翛当即会了意,率先踏着窗,飞身进了对面半开窗口的屋子。
他本抱着一击制敌之心,翻身过去,一手刀劈下,动作一气呵成。
只听得“咚”得一声,落手非得伤人,反倒将自己的手震麻了去。
这人竟不是个人!
薛翛绕到她跟前,见她面前的遮纱,闭月羞花之容于后若隐若现,朱翠点面轻轻摇曳,倚坐桌前身姿曼妙。
若非手下石泥坚硬触感,即便非是远观,旁人也绝发现不了这是个假人。
虞竹跟上身来,也一同看着。
薛翛回头看看他,再看看窗外被风吹散的云层。
月光似乎都诡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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