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2)
与你有关。
苏之衍愣着看他,大脑停了一当,转而又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
薛翛还在盯着他一直地看,直盯得苏之衍竟觉有些不知所措。
“你和池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苏之衍出声问道。
他从最初见得池秋,便一直将这问题压在心口,只是他知不可揭人旧疤,从不问过薛翛,此时见薛翛这副认真神态,再加上两人面对面望着又被他盯得局促不安,气氛烘托至此,他便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
薛翛有一瞬间的发愣,将头低了下去。
苏之衍自知失言,连忙道:“若你不想提,便不提,是我僭越了。”
薛翛扯起嘴角勉强笑了笑,深呼一口气,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又缓缓抬头看他,出声道:“并没有什么不想提的。只是这故事又长又无趣,小公子愿意听么?”
苏之衍看着他,缓慢点点头。
薛翛又盯着他不说话了,直到苏之衍想作罢了,他才笑着出声道:“其实想来也不长。不过他爹抢我二斤豆,我气不过,也抢他爹二斤豆。他爹的豆都被我抢了,他便没饭吃,没饭吃他就也长不高,此时再见我生得高大威猛,便嫉妒我。”
苏之衍彻底无话可说,看着薛翛,只差张嘴就要问出:“你脑子是有问题吗”。
薛翛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见他这副难看脸色也不再逗他,只柔声问道:“心情好些了么?”
苏之衍不假思索道:“没有。”
闻得此言薛翛却不理会他,兀自笑了半天。
苏之衍看着他笑得生硬,突然觉得心脏猛然被谁砸了一拳,闷得喘不上气来。
“对不起。”他道。
薛翛面上的笑顿住了。
他看了看曹泊明,又看了看苏之衍。
这是他第一次敛起了笑容。
屋中又归于寂静。
“我杀了池秋的爹。”薛翛突然开了口,他的表情并不凝重,却也看不出中其他情感,仿佛说出来不是什么不死不休的惊人言语,而是真的在叙述抢豆买豆这一小事一般,他顿了顿,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当着池秋的面,杀了他的爹,把他爹的头扔到他怀里,又拿去挂在庸州城头了。”
苏之衍能猜出是有杀父一仇,只是薛翛说的后半段,他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也不敢猜到的。
难怪池秋见薛翛有如此仇视。
只是薛翛并不像如此心狠手辣之人,想必其中定有甚么渊源。
苏之衍见他似乎仍有耐心,便又试探一步,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杀他那爹么?”薛翛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哼嗤,他状若轻松地伸手拄着下巴,歪头看着苏之衍,轻飘飘地道了句:“因为他爹,杀了我全家。”
苏之衍被他这话惊飞了神,张嘴望他半晌也没说出话来,良久,他才艰难出了声,断断续续地道着歉:“对…对不起。”
薛翛摇了摇头,笑容重新回到脸上来,他勾起嘴角,出声道:“小公子对不起我什么,人又不是你杀的。”
苏之衍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起了身到薛翛跟前,也像方才薛翛抱着他一样,轻轻揽了揽他,在他背上拍了拍。
“对不起。”
他是真的感到抱歉。
薛翛面上可以摆出一副波澜不惊的平淡模样,可谁又知他心中是有怎样的骇浪惊涛?他是如何能这般坦然自若地说出这番话来?
个中坎坷艰辛,苏之衍觉得自己无法想象。
薛翛被他揽着,身子一僵。
他迟疑了一下,又再一次开了口,继续说道:“我回家时,连家人尸首都未见完整有一,偌大宅邸,尽化作一片黑灰。我明明没见过池天雷来的那晚,站在那一片陌生而又熟悉的废墟中,我却又总觉得是亲身经历。”
“我亏得是和师父在外,若是我在家中,庸州的薛家,已然灭门了。”
薛翛此时竟还笑得出来,他将额头抵在苏之衍怀里,似是于其中寻找着慰藉与安全感,他问道:“我那时与你此时一同大。若是换成小公子你,你会怎么做?”
苏之衍闭了闭眼,竟觉眼前所见一片火光冲天,薛翛立于前,一身白袍被血污染透,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冰冷神情。
再睁开眼,只见屋中昏黄的夕光,与薛翛的头顶。
他沉了沉气,低声回答道:“与你一样,杀池天雷。”
薛翛道:“对。杀池天雷。我尚有一丝理智存,我知道,与我有仇只是池天雷一人,我杀他便够,绝不能伤害他家中其他仆从,尤其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我做错了么?我做对了么?我不知道。”薛翛突然笑了笑,“我知应赶尽杀绝,我知要斩草除根,我知冤冤相报何时了,可我却也知,我必须这么做,我必须杀池天雷。”
“我却不必杀池秋,不必杀除池天雷以外的任何人。”
“可我却将池天雷的头扔给了池秋。”
苏之衍始终无有一言出,只是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薛翛的背,听着他慢慢将心口已经结了痂的血肉又重新扒得血肉模糊。
薛翛轻轻叹了口气,道:“池秋...他是代替我,成为了我。”
“不。”苏之衍轻声道:“你就是你。”
薛翛低声笑笑,并不再说这事,他从苏之衍怀中脱身,面着他笑,道:“所以小公子,人不能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我知道,我只是…”苏之衍咬了咬牙,转头看向熟睡中的曹泊明,声音愈发变小,他道:“我只是觉得无能为力,我连亲近之人都无法保护。如今曹先生算得,以后再有类似情况,我也依旧不能做什么。似乎我这十八年以来所执着坚持的事,真无一正途。”
薛翛愣了一愣,随即轻笑一声,道:“何谓正途?小公子,怎的身为旁观者,你可将事皆看清了去,轮到自己当局,就死了命地钻牛角尖了?曹先生如今落得这样,任谁心中也不好受,可任谁也知道,错必不在你。”
“若你非要这样算来,我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怎么,我给你剑,你还能来杀了我?”
苏之衍沉默不语。
薛翛自顾调笑道:“有责任心固然是好事,只是毋需将天下罪业都揽在肩上。怎的小公子也是像...怎的小公子也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觉悟么?”
“何况天下人也非全须得忧,他们乐也不会想与你一同,何必庸人自扰。”
苏之衍抬头看薛翛,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才将将认识这人。
薛翛看他眼神,已能将他所想猜出个大概,他轻声笑了笑,调笑道:“怎样,是不是觉得,天下第一剑客,果然气度不凡,卓尔不群,非是一般人物?”
苏之衍也笑,轻声回应道:“是。我好像才刚刚认识你。”
薛翛忍俊不禁,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朗笑道:“那薛大侠再告诉你一个道理。人这一辈子,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存在的意义,千万不要随意否认自己。因为也许你的存在,对于某人来说,是救赎。”
苏之衍愣了愣,明知他话中有话,却不解其言深意。
他想再问,薛翛却开了门,兀自走了出去,只给他留下个镀着落照余晖的高大背影。
薛翛说这话,确不是安慰他。
苏之衍不认得他,他却很早以前便认识了苏之衍。
是从万里山川中识得。
曹泊明常在他与朔扬面前提起苏之衍。
彼时薛翛少年侠客一鸣惊人,将杀岭东池家家主不久,便又剑挑了天下第一剑客的桂冠,于外人来看,本应是万人羡仰,风光一时无两,可于他自己却知,那是他人生最为灰暗的时日。
从前提便提,朔扬只当听他炫耀,如时再闻,便觉是曹泊明在奚落薛翛。
俱是爱徒心切,朔扬对此颇有微词。
薛翛倒未觉有甚,或说薛翛根本未在意谁说了什么。
他那时已然失魂落魄,自发与外界相隔,只将自己关起来,混沌度日。
他想这个世界凭甚如此不公。
他想凭甚正不压邪。
他想凭甚纵自己武功冠绝天下,依旧不得将命运把握在自己手中。
他于苦海中挣扎,不见光明。
朔扬见薛翛这般画地为牢地自暴自弃,心中只觉自己像掉在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导他。最终也只能气结于自己嘴笨心大,每天长唉短啸,不知如何解决才好。
曹泊明纵是与朔扬不同,却也不知从何处下手。
薛翛将自己关在笼中,将外事全然隔绝,能打开笼锁的钥匙却连他自己也找不到。
解铃还许系铃人,坚壳须得从中打破。
曹泊明无法与他沟通,却也不像朔扬一般放任他自己在一旁将自己越逼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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